他隐隐听见,身后那几个婢女小声嘀咕。
“少爷是不是没有听见?你看他没有半点表情?”
“呆子!你何时见过少爷这副表情,没有表情才是可怕!”
“。。。。。。”
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是呀,此番“云舒”二字确实最为妥当。一来:不卑不亢,只是告诉官家,得之不喜,失之不忧,宠辱不惊,去留无意,全凭官家做主。二来,这二字中也包含心境平和,淡泊名利之意,也确实符合他父亲素来的心境。
如此妙哉,难怪他老人家欢喜。他倒是要瞧一瞧,这个让他欢喜私生女!
“哈哈哈哈!”
还未进入院子,已然听见有男子朗朗地笑声传出。那笑声苍老有力,甚是难得!
“你这丫头可半点都没有遗传你娘亲呀!如此古灵精怪!”
素来严肃的薛太傅此刻已笑的直不起腰来。院子里头站着的小厮们婢女们竟也各个捂着嘴,虽不敢出声却也笑得横七竖八!
薛太傅已是古稀之年,那一头白发见证他历经四朝的沧桑。想当年宣明帝还是是太子的时候便与他互视为挚友!后来已然仙逝的景文帝和当今的官家平炀帝又都是他的学生。平炀帝即位后,朝政动荡不安,权力之争,暗流涌动。更是他以四朝老臣,德高望重之分量参与政事,为平炀帝稳固人心,步步为营,小心翼翼!
薛皓轩不许下人通报,低调地入了院子,悄然在窗外观看。他站的角度刚刚好能瞧见父亲的侧脸。
那位平日里向来不苟言笑的父亲竟也能如此豪爽的大笑。这笑声,他觉得颇为陌生。十九年里头,他何曾见过他如此笑过!
早前他也曾听闻,父亲与那位早逝的嫡母当年其实就想要个女儿。只可惜天不遂人愿!随着嫡母早逝,这个心愿始终未了。
她娘是谁?莫不是爹爹在外头藏着的外室?
他正疑惑,却听见姑娘的声音响起,那声音清脆悦耳,如黄鹂般动听。“薛伯伯,您快别提我爹了。”
薛伯伯!爹!
他心中莫名的松了口气。不对,这姑娘的声音怎么听着如此耳熟?
“哟,这是眉眼皱的,怎么了?”太傅的口吻中满满的心疼,安慰道:“来,欣儿,告诉薛伯伯!薛伯伯替你做主!”
欣儿?好熟悉的名字。他好奇心起,悄然抬手轻轻将窗子又拉开了些,映入眼帘的竟然是那抹熟悉的黄色!
是她!虽然不过是一个背影,他几乎能确定。
那些人果然没能伤着她。他的嘴角情不自禁上扬着。
不对!她怎会出现在此处?
这一日,他遇见了她太多次,芙蓉阁,小道马车上,德善堂,如今,她又堂而皇之的在他府上!
她究竟是何人?和那纪尘风是和关系,同父亲又是何种关系!
太傅这话倒似乎说在了少女心上。少女灵眛流转,心中想着:薛伯伯,我就就在等您这句话啦!那少女装作一脸委屈,“薛伯伯!您也知道的,欣儿今年不过才十五岁呀!爹爹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整日里念叨着要将欣儿嫁出去!可,可欣儿还不想嫁人!”
“你是说你爹爹替你招亲的事情吧!”薛太傅眼角含笑,百里门招婿的传闻在江湖中传的沸沸扬扬,他同百里是往年挚友,自然多少也听说了些。:“为人父母,总归是希望子女能有个好归宿的。你爹爹呀,是着急了些,不过欣儿呀!你也要体谅些你爹爹。”
“薛伯伯,我自然是体谅爹爹的,我也并没有真的同他老人生气。”百里心中自然有分寸,她自然知道家丑不可外扬,便也不提那沐氏的手段。便只说道:“可常言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欣儿还小,欣儿还想在爹爹身边多陪伴几年。”那少女说罢,挽住太傅的胳膊撒娇道:“薛伯伯,欣儿还小嘛,欣儿现在还不愿意嫁人。”
“哈哈哈!原来如此,欣儿果然是个好孩子。”太傅一听这少女不愿意出嫁竟是为了不舍得离开爹爹,自然又对她多了几分欢喜。欣慰道:“果然还是闺女贴心呀!我真是羡慕你爹爹!”
那少女见太傅喜行于色,便继续旁敲侧击道:“薛伯伯,所以呢,欣儿就偷偷跑了出来。欣儿就想着,既然爹爹一直想将欣儿像水一样泼出石湖山,那欣儿索性就如他所愿。让他提前体验欣儿不在的日子,兴许等欣儿回去的时候,他老人家便想明白了,也就不逼着欣儿嫁人了。”
石湖山!欣儿?
是她!?。。。。。。是呀,他怎么忘了,他的父亲倒是还有一位江湖中的挚友!
那少女终于转了头,果然是他记忆中的容颜!只不过此刻的她,倒是收起了白天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洒脱,看着乖巧了不少。
薛太傅眼神中闪过一丝担忧,“欣儿呀!你这可是离家出走?太危险了,你一个姑娘家。。。。。。唉,你爹爹定然担心受怕了几日,不行,我得立刻书信一封,给他报个平安。”太傅着急着往书案走去。
“薛伯伯,薛伯伯。”那少女挽住太傅不肯放开,她嘟着小嘴:“欣儿还不想回去嘛。”
太傅愣了一下,立刻明白过来。笑嘻嘻的问道:“欣儿还有其他想法?”
少女笑脸如花:“欣儿想留在洛宁城一段时间,可不能轻易原谅我爹爹。”
太傅大笑,道:“你呀,你!这有何难?我且同你父亲报个平安,再同他说是我要留你在府上多住几日。欣儿难得来一趟洛宁,我这个薛伯伯还不能替他照顾欣儿几日了?”
“那真是太好了!”少女喜笑颜开。看着太傅写好信,立刻命人让信鸽送去。少女的心终于安定下来,后半夜府外的天罗地网也该散了吧。
太傅安排少女先在厢房暂住,然后又命人连夜去打扫空置的北苑,那少女终于称心如意的随着婢女离开书房前去安顿了。
待少女远去后,他才进了书房。
“少爷。”“少爷。”
大约是听见下人们的声音,薛太傅这才注意到已走到眼前的独子。他原本挂在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换上一如既往的慈祥模样。只是,太傅这般的慈祥模样,在他眼中,却慈祥的有些生疏。
他向来对谁都是这般慈祥。
“轩儿,你来啦!可有何事?”
薛皓轩愣了片刻,他果然不曾将他放在心上。即便今日不是他的生辰,也是他远游数日回洛宁城的第一日!他淡淡一笑,道:“今日是父亲生辰,轩儿特来给父亲祝寿!”说罢,他毕恭毕敬向父亲行礼。
“吱!”太傅眼神慌张,不自住地猛的起身!那薛皓轩不知何事,莫名的抬头看着父亲。太傅略尴尬的拍了拍衣角,自言自语道:“哪里来的虫子。”他又缓缓坐下,干咳了几声才道:“轩儿有心了。”
书房内的气氛一下子又静了起来,父子俩莫名的沉默起来。
他看着父亲,一言不发的品着手中的茶。这十九年来,他一直对他这般客套,客套到他以为他只是不知道如何与自己相处,直到方才看见他对着那少女的样子,他才知道,他本也是知道慈爱的样子!他嘴角只有一丝苦笑,终于用一副玩世不恭的口吻道:“父亲此刻怎如此安静?方才同那位欣儿姑娘倒是相谈甚欢呀!”他故意深深叹气,道:“都怪儿子不知道如何哄得父亲开心。儿子已经到了成家的年纪,既然父亲如此喜欢刚刚那位欣儿姑娘,何不定下这门亲事,也好让欣儿姑娘以后好好替儿子陪陪父亲。”
太傅口中的茶险些喷了出来,他一脸茫然一脸无法至信,疑惑道:“轩儿,你说什么?”
他淡淡一笑,装作害羞的样子道:“父亲明明知道儿子的心意,又何必再问呢。”
太傅心头一紧,往那少女离开的方向瞧了瞧,又抬头看了看眼前的儿子,一时间不知这轩儿之言是真是假。太傅拍了拍脑袋,故作淡定道:“轩儿呀,婚姻大事,切不可胡言乱语!”
他却步步紧逼道:“父亲怎知道儿子是胡言乱语?欣儿妹妹长得如此可人,又和父亲如此投缘,或许也能成就一段琴瑟和谐,鸾凤和鸣之佳话。”他微微走近一步,低声道:“就像父亲同嫡母一般。”
“啪~茨!”太傅手中的杯子不知如何从手中滑落,摔落在了地上。他看见素来在他面前不喜形于色的父亲,眼中似乎含着怒意,他起身直直的望着他,似乎要发泄着心中的不满,可最后,他欲言又止,只是轻轻说了两个字。“胡闹!”
他怎会不知道自己这番言论有多么的“胡闹”!他的婚事连他这个父亲都难以全权做主,更何况是他要娶一名江湖门派的女子,莫不说是官家还是太后,即便是是朝政的舆论也不会放过。
只是,这胡闹两个字,此时由他口中说出,他多少觉得有些讽刺!他笑着,从嘴角一路笑到了眉梢,在父亲眼前肆无忌惮的笑着。记忆翻江倒海,他冷冷道:“我没有听错吧?父亲是说我‘胡闹’吗?。。。。。。十岁那年我在赌场输了薛家半壁家业的时候,父亲怎么没有说我‘胡闹’?十三岁那年在万花楼头一次彻夜未归,父亲带着人寻了我一夜,找到我的时候,父亲也并未说我‘胡闹’呀!噢,前两年我和端王府庶子端睿,为了个姑娘大打出手,那端睿被我伤的足足半月未能着地,此事一直闹到了宫中,怎么那时后父亲也没有说过我‘胡闹’呀。。。。。。”
“轩儿!”太傅眼神闪烁早已暴露了他为人父的心虚。
“父亲为何不让我说?父亲既不让我说,那便不如父亲自个说说吧。。。。。。父亲是觉得百里门乃江湖门派,高攀不上您太傅府的。。。。。。”
“轩儿!”太傅面色难看,厉声打断了他。
他却笑了,笑的却有一丝丝凄凉。“父亲既不是觉得百里家高攀不上咱们家,那便是觉得我配不上这位大小姐了。。。。。。“
“你。。。。。。”太傅欲言又止。
“是呀,我这个私生子怎么能配得上你如此宝贝的挚友之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