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星河目送完毕,转过身来就听到里正一声吆喝,“方李氏,你家的都回去吧”
为难的简直要塌天一般的大事就这么了了?
方李氏惊喜中又有些不敢相信,整个人都有些恍惚,方黄氏并方家其他人更是直接愣住了。
方家固然是天降之喜,乡人中却免不了有不服的,藏在人群里起聒噪。
赵副都头一声厉喝,“方家一门四丁已被李官家指名征发,自然就不用再去房州,此事合乎规矩,不违法度,尔等有何不服?再敢聒噪惑乱人心,都一锁链捆回衙门”
场面迅速安静下来,乡人们羡慕方家之余,也只能怪自家为什么没有身为官家的亲旧。
方星河向赵副都头和里正道了谢,两人和气之余也将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赵副都头还笑着夸了一句,“好个一表人才的少年郎”
谢过寒暄罢,方星河领着妹妹招呼方金氏等人回去了,方之仕很喜欢乡人们现在看他的眼神,恋恋着不肯走,被方李氏扯着袖子拉了回去。
“星河,那人是谁?他征召了我家四个丁男,是要去哪儿?干吗?”
方家饭堂,分明有座却没人去坐,所有目光都落在方星河身上。首先问话的就是方黄氏,语气里带着些忐忑。
“那是虞家的客人,我在虞家时蒙他不弃给了许多照顾,今日临走之前在虞家门房处听说了衙门起徭的事情就做了个顺水人情,他是征召了我家四个丁男,但用不上的,大家安心在家就是”
方黄氏一把拉住儿子方星建长出了一口气,“总算不用去房州了,儿啊,你快谢谢星河”
“都是一家人,谢什么”
“征发四丁,那也就是说咱家至少两年以内不用担心起徭了”方之仕眼神热切的很,“能征发四名夫子,那位虞家客人至少也是七品以上,他是谁?在何地为官,官居何职?”
“我只知清长先生姓李”
方之仕见方星河摇头,失望的简直是痛心疾首,“你呀就是傻,一辈子都碰不上的好机缘就这么轻易错过了,就不说官面上的照拂,以后打秋风都少个去处,白白少了一注银钱进项,哎,傻呀,真是傻”
方杜氏等人刚听到徭役之事满心欢喜,再听到这话脸色又是一沉,真就跟丢了钱一样,看神情恨不得方星河现在就出去追人。
方星河无语之至,眼见方金氏就要发飙,拉起她就回自家院落,真要怼起来不是怕,实在是烦。
方星仪刚才就没去饭堂,见到阿娘回来顿时献宝似的把点心果子捧了上来,“阿娘,吃”
“坐在车上的女子是谁?”
“李先生的亲眷吧,具体身份她没说,我也没问”
方金氏点点头,拿起一枚点心眼神有些恍惚,“看她那马车可不是一般的贵人,我儿你没问好,离远点儿好”
方星河诧异的看着方金氏,“嗯?”
方金氏借着低头避过了方星河的眼神,“没啥,我的意思是平安是福”
这哪儿跟哪儿啊,方星河还待要问,方金氏已起身说要给方之广熬药,说完就走了。转头再问时她反倒嗔怪方星河乱想,平安是福有错?
李松溪一行路过乐乡县城,吴可思突然叫停了队伍,说要入城。
突然的改变行程让李松溪莫名所以,下车来问。
“我想见见乐乡县县学教谕”
“为什么?”
“教谕负责主持县学,我总得看看他够格不够格吧”,吴可思说的理所当然,“要考我的学生,我先考考他”
李松溪愁的眉头都揪到了一起,“教谕品阶虽低,毕竟也是朝廷命官,女公子此举可是有干涉地方政务之嫌”
“谁要干涉他个芝麻绿豆官,我就是与他切磋切磋学问,这不算有违朝廷法度吧”
李松溪无奈,最终只能约定由他出面行事,县学入学考试历来只涉及诵经和通经,所以切磋的范围也限定于此。武可思不能随意插言,更不能提及方星河的名字为他关说舞弊。
“走门子进个县学?!清长先生你辱我师徒太甚”,吴可思脸都气红了,唰的放下车窗帘幕,“走”
李松溪见状反倒长舒了一口气,吴可思为人极傲,她既然说出这话,看来心中确无此念,自己虽枉做小人,却也解了最大的担忧。
乐乡县学教谕黄朴,字明诚,因今天大起徭之事放了学生们一天假,正在家中闲坐,忽有过路官李松溪登门拜访,看到名刺后既惑且惊。
时俗过路官拜访地方官本是常事,官场酬酢嘛,然则历来拜访的都是正印官,主动上门结交学官教谕的着实不多见,而且对方品阶还比自己高。
惑是如此,惊不是为对方的官品,而是对方身为曹宪衣钵弟子李善入门门徒的身份,这个身份别说是对他一个小县教谕,就是走遍天下士林也足够叫的响了。
曹宪是国朝初年与孔颖达齐名的儒学大宗师,先太宗皇帝的布衣交。李善是曹宪的衣钵弟子,不仅与曹宪一起开创了文选学,其本人著作《文选注》亦被当今天子诏令藏于秘阁,实是方今士林当之无愧的巨无霸般人物。
李善年老,退出官场后如今寓居于汴,郑之间以讲《文选》为业,天下士子望风而投者虽众,但能正式入其门墙者据说连十人之数都没有,名刺主人李松溪就是这仅有的几人之一。
看完名刺,黄朴可谓是倒履相迎,孰料对方并无入县学之意,而是邀他前往沔水边望江亭观景。
此文人雅事也,黄朴欣然从命,亭中酒菜已备,在座者仅两人及一个李松溪的亲眷,年纪不大,女作男装,沉默寡言。
酒过三巡,李松溪开始切磋学问,他是文选名家之高徒,但问题所及却全是五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