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聚整整持续了个多时辰,黄朴告辞离开时一阵风来忽觉背后凉的厉害,不知不觉间已是汗透重衣。
“自当教谕以来就只有我考人的,今天算是被人实实在在考了一回”
想着刚才在望江亭中对谈的情景,黄朴喃喃自语间犹觉心悸,“名门高弟果然足下无虚,由不得不佩服啊!”
望江亭上,吴可思凭栏而立看着黄朴渐行渐远的背影,口中问道:“此人如何?”
“天然作县学教谕的好人选”,见吴可思有些不明白,李松溪解释道:“为人端方不浮滑,五经功底极扎实,看得出来是经由苦读晋身,这样的人岂不是作县学教谕的绝佳人选?惜哉辨经的功夫差了些,不过这也怪不得他,毕竟也不是谁家都有藏书楼的,难免见识受限”
吴可思对黄朴没什么兴趣,“为人端方和五经功底扎实就够了,至于方星河的辨经,我原也没指望他,走吧”
一柱香后,两人车驾出城,上官道辚辚远去。
沔水边画舫上,小玉看到方星河先是一喜,随即脸上就板了起来,“呦,你还知道来的路怎么走啊?”
方星河对此早有准备,也不与他斗嘴,递了个麻布小包过去。
小玉摇晃着丫髻拆开小包,“呀,好精致的点心,嗯,好香,算你还有良心,这花了不少钱吧”
“别人送的”,方星河看看船尾,“今天怎么一个人都没来?”
“娘子心情不好,今天不见外客”
“那我改日再来”,方星河转身欲走,却被小玉一把拽住了袖子,“你又不是外客,正好陪娘子说说话,算我求你了成嘛”
方星河拗不过,跟着她一起进了舱室。
几月不见,柳娘子还是当日来告辞时模样,常服素颜,一手倚着小窗自斟自饮,另一只手在旁边放着的琵琶上随意拨弄出不成曲调的乱音。
她的每一个眼神,动作,乃至音符都在无声的诉说着源自于灵魂深处的寂寞,方星河见状无奈的一声叹息。
美人卷珠帘,深坐蹙娥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莫过于此啊。
“方星河你来了,来,陪我饮酒”
酒已三盏,人却无言,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怎么样?”
方星河忍不住又叹息了一声,过去几个月虽说是在虞家,但其实见虞清臣也不多,遂就把那几次一一说了。
柳娘子静静听着,待听到最后虞清臣又已闭关开炉炼丹后摆摆手道:“你去吧,明日按以前的时间来就是,一切跟以前一样”
方星河想劝,却不知道该劝什么,最终无言而退。方一走出船舱,身后已有琵琶声响起,唱的是本朝诗人卢照邻的《长安古意》
这是一首七言长诗,但柳娘子翻来覆去唱的却只有四句:
借问吹箫向紫烟,
曾经学舞度芳年。
得成比目何辞死,
愿作鸳鸯不羡仙。
回环复沓,一遍又一遍,琵琶哀怨,歌声凄婉,足使人肝肠寸断……
……
雅芳斋,方星河到时,伍芝芳难得没有在胡凳上堆坐,手捧着茶汤饮子正跟一个襕衫中年开吵,他身子重嘴皮子却利索的很,尖酸刻薄差点没把那襕衫中年给气死。
方星河有滋有味的听着,全当是听单口相声了,听着听着就明白了事情原委,襕衫中年是在这儿卖画的,不过他一幅的润笔要收六十文,原因是画艺高。
画艺?到这儿来买佛道神像的谁在乎这个?有一张贴家里就成了,我一幅才卖八十,你拿六十我喝西北风啊。
襕衫中年最终惨败在伍芝芳这个斯文败类手中,掩面羞走。伍芝芳得意的长嘬了一口茶汤饮子,转头看到方星河眼神就是一亮,“金生阁五月端午锁阁,我想着你就该回来了,赶紧的,先整两幅挂上”
“所以你把他‘请’走了?”
伍芝芳哈哈一笑,没有半点不好意思,“你不在总得有个人应急不是,他哪儿有你好”
“是他没有我便宜吧”,方星河也笑,不过手上却亮出了五根手指,“加点儿?”
伍芝芳脸上肥肉猛然一抖,“他的画艺可比你强,凡是手艺总得有个高下之分吧”
“画艺?到这儿来买佛道神像的谁在乎这个?”,方星河笑得很舒畅,“刚才我都听到了,他五十我当然也五十”
最终,方星河的润笔总算是涨了十文,留下两幅画费时一个时辰,到手一百文通宝。
由是,方星河的生活节奏又回到了从前,每天以吹笛,作画谋生,其余的时间都在家里读书练字,二百字的日课未曾有一天落下。
平淡而充实的日子过得很快,似乎只是转眼之间便已春尽夏往,当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的时节,一年一度的县试之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