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头灰白的长发,在脑后扎成细长的鞭子。一双瞳孔虽是灰色,但清澈无比,如山间清泉洗涤着空气。
这名骑手,正是在外流窜了数月之久的苏晓。他目光跳跃着,在偌大的庙堂内扫来扫去,最后落在了供桌上。
供桌上有馒头和水果,很新鲜的样子,大概是那三人刚运来的。苏晓想都没想,走过去抄起一个落焰果——九幽城特产,用手搓了搓便咬下一大口,嚼出甘甜芬芳的汁液用力咽了下去,然后舔舔嘴角,又抓起两个转身朝黑马跑去,塞进了马肚子一侧的皮包裹里——刚才完全被蓑衣挡住了。
将一个落焰果吃得只剩核之后,他带点惋惜地感叹道:“饿肚子的找不着东西吃,你个饿不死的倒有人送来吃的。”说的自然是山神。
回应他的只有庙外呼啸着的寒风。
“该烤烤火了。”苏晓自言自语着,从马肚子另一侧的包裹里取出一只火折子,又拾起一堆干树枝堆在庙堂中央,将火折子点着扔了上去。只听烘的一声,一股亮黄色火焰骤然腾起,映得苏晓冷峻的眼中有了些暖意。
这个火堆的位置既不靠里也不靠外,太靠里的话马没法取暖,太靠外的话火会被寒风吹熄。
苏晓看着跃动的火光,一时也有了依托似的,将蓑衣解下晾在马背上,然后盘膝坐在火堆旁,双目微合,如同打坐。他的面庞在火焰闪动下阴暗不定,神情倒是格外舒展。
这时,他腰间的两把佩剑倒是格外显眼。古朴的傲剑和温润的凝云都绑在一侧,淡淡的金色与冰柱般的半透明交相辉映。傲剑剑身上繁复的淡色纹章,被凝云的剑身放大,竟是许多细小的古文字。
苏晓边烤火边调息,待寒气散尽,手脚暖和了,他缓缓睁开双眼,轻轻牵起嘴角,起身向山神像走去,煞有介事道:
“山神大哥,你我二人萍水相逢,小弟我急着赶路,不过需要点盘缠……所以,多有得罪了。”说着,他将供桌上盛放贡品的银器一股脑儿揽入怀中,转身向黑马走去,“日后再见的话,小弟一定给你上柱香!”
他刚把银器收入囊中,就听见门外有些响动。苏晓将右手垂下搭在剑柄上,双脚略微叉开,蓄势待发。
“真是犯戒啊,罪过!希望山神不要发怒殃及百姓吧!”
这话出自一名中年男人之口,重点不在内容,苏晓从声音中探出此人不具备内力,于是将手背到了身后。同时有两双脚一前一后地跨进了庙堂。
“呵,真暖和啊……嘎子快进来!”来者毫不掩饰自己的欣喜。他身穿粗麻布,粗糙的脸被冻得通红,下巴上一排浓密的胡须,头发短粗乌黑地支棱着,眼睛在笑的时候微微眯起,带起眼角的一簇皱纹,却显得很有生气。
后面的嘎子不停地用手扒拉着头上的残雪,紧跟着走了进来,同时道:“太好了,外面都没有干柴火。”他身上套着同样的麻布衣服,脚下却是一对不属于山野的长靴——那是蛮族士兵的装束。
猎户老爹带着兵儿子上山?苏晓心中的疑虑马上被打消了,猎户靠打猎维持生计,但人手不够怎行,何况是这样的恶劣天气,起码要带上家里的壮丁帮忙。最近烈王被俘,蛮族内部也是战乱频发,士兵没有一刻消停,九幽城如同一座滴水不漏的死城。这个士兵恐怕是偷跑出来打猎养家的。
再看那对父子,此时都反客为主地围坐在柴火旁取起暖来。猎手从左肩斜到右侧腰间是一条扁平皮带,皮带在背后绑着一张劲弓,那是猎杀大小野兽的主要工具。他左侧腰间则是一只麻编箭筒,箭头是特制的回钩,刺入后随着野兽的挣扎会造成更多的伤害。
嘎子的麻布衣服下面是简易的软铠,背后是一只方方正正的刀鞘,一把虎头长刀静静地躺在里面。
这对父子中,竟没人去理睬站在庙门旁的一人一马。猎手从容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扁椭形水壶,用大拇指啪地一声将盖子弹开,一口酒仰面灌下,喉咙里发出一阵咕咚咕咚的响声。一壶酒下了一半,他才犹豫着放下,郑重其事地递给嘎子:“喝了这个,身子就更暖了。”
这时,猎手的面孔在火光映衬下有些醉醺醺的感觉,他打了个酒嗝道:“年轻人啊,别急着走,大雪天赶路要搭伴的。这山上猛兽横行,我是打猎的,你不知道因为独自上山打猎,有多少人送命了。”这时他才仔细打量起苏晓来。
苏晓出走后,换了一身棕色长衫,衣领处有两条浅色饰边,里面穿着黑色劲装,衣领遮了脖子,再加上腰间的宝剑,给人的感觉是紧俏华贵,像是贵公子佩剑出游。
“多谢大叔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事不宜迟,在下先行一步。”苏晓将蓑衣一披,胸前草绳系紧,斗笠向头顶一推,又恢复了之前的打扮。就在他动手去解缰绳时,猎手又讲话了:
“你可知这山上道路凶险?你可清楚这山上猛兽种类?冰天雪地的,不会迷了路?”
九幽边境地势险峻,人烟稀少,一向被猛兽所踞。有许多猛兽经驯化后成了烈王用来打仗的工具,但大部分仍混迹于崇山峻岭之中,时常害及人畜。
苏晓解缰绳的手只顿了顿便继续:“‘狒面虎’还未苏醒。”
“那么,巨颌牙呢?还有吼风熊、土龙……你一个人对付得了吗?”
对方却淡淡一笑:“为什么要对付它们呢?”
这个问题对苏晓这类高手并不奇怪,对猎人来说却是闻所未闻。那名中年猎手气得吹胡子瞪眼:“年轻人,你在想什么呢?他们可是最骇人的东西,不是你吃它就是它吃你!”
苏晓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
“你在金银窝呆惯了,哪知世间险恶?”猎手一下子急了,“嘎子,我们走!”说罢扯起儿子。
“干啥呀,爹?”年轻的士兵不情愿道。
“别磨蹭了,这座山养了我这么多年,我对它知根知底,能看人白白送死吗?我们跟这位小兄弟一同上山去。”猎人心肠倒好。苏晓也不再推辞,拱手道:“那就有劳大叔了。这匹马你们父子骑吧,它驮两个人没问题的。”
“你骑你的,我们爷俩在山上跑惯了,不会落下的。”猎人豪爽地一挥手,又问道,“小兄弟,我该怎么称呼你?”
这随意地一问却令苏晓愣了愣,不过转而脱口道:“张二狗。”
“张二狗?张二狗……”嘎子暗自寻思了一下。咱们村有姓张的吗?哦对了他是外来客,那就更不该叫这土名字了。人家好歹骑着高头大马,佩着宝剑,脚蹬及膝皮靴,这名字咋想咋听都是瞎掰呀!
他爹这时冲他使了个眼色,分明是在说:合计啥呢?你管人家真名假名,人家说不定是大人物家的公子,不愿意透露身份,你跟着我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