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子一直觉得,在冰天雪地中奔跑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打小和父亲加上村里的猎手们上山打猎的他,对走山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时间过得真快,他都十七了,也从军了,整天守着城池和军营,只能偶尔望着北边的群山发怔。
与他一起从军的少年们又何尝不是如此。他们一起哭过,之后下定决心,在战场上立功,尽快出人头地,取得返乡看望父老乡亲的机会。年轻稚嫩的拳头握得紧紧的,似乎坚不可摧。
但梦始终是易碎的。
第一次上战场的经历是他不愿回忆,一回忆起便要吓得发抖的。他快要忘了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从小跑遍了山野、练就结实体魄的他是坚强而勇敢的,但与敌人的实力仍完全不在一个级别。
他遭遇的是南下的朝廷军中的一支队伍——乌金骑。
敌军动如雷霆,席卷大地向己方驰来的时候,他胯下的战马已经在急躁不安地向上蹿动了。握缰的手不断沁着汗,他用力抹在了裤子上。
嘎子祈祷自己手心千万别滑。之前他紧张得眼都没敢眨,现在眼睛发干、眼神发直,恨不得用力闭上。
电光火石之间,两军交锋,嘎子将长刀挥向了第一个敌人。
他的力量无法与敌人相持,但灵活是他的优势。在敌人惊疑的目光中,他斩下了敌人的两根手指。
不过,看着身旁的战友一个接一个被斩于马下,他慌了。
敌人接连不断,他用尽全力挥动酸痛的手臂接了一刀,然后勒马转身——逃!
能逃过乌金骑追杀的人屈指可数,但即使别人问起,他丝毫不认为这是谈资。他逃了很远,城门早已关得严丝合缝,他躲到山中,借助对地形的熟悉甩掉了所有追兵,在树上藏了一晚,第二天才溜回大营。
他背上挨了一刀,痛得让他忘了痛。
但他没有回到家里。他想让家乡的人以为他一直活得好好的,并且将会毫发无损地回到家里,带着军队的捷报。
被砍时他没有哭,治疗时他也没哭,回到军营中看着仅剩的战友,他哭了。他是独自一人在哭,哭不出声,鼻涕被生生抽了回去,混着冰凉的泪水咽下。
即使他当了逃兵,同伴们仍对他大加赞赏,像什么“新兵哪有不害怕的,是人都怕死”、“你能跑出来就很了不起了”、“战场是筛选战士的地方,总有人要死的”,诸如此类。
他在军营里人缘很好,就在昨天,一名同伴帮他溜了出来,并替他守城门。感激之余,他连夜赶路回家。
今天,他久违地和老爹一起上山打猎。他想打很多猎物来改善伙食,而老爹更想让他放松些,找找从前的感觉。
嘎子想到这里,抬起头看了看走在前面的猎手老爹。他执意要与这名素不相识的骑手一同上山,让自己心里有些不自在。
苏晓倒没嫌麻烦,放慢了马的脚步与两人并行。
“二狗啊,你看前面那座参差不齐的高山。”猎手这声叫得亲切,像是在招呼亲外甥,“这座山我们以前叫它狗牙山,看着就像狗的尖牙又短又密。后来有个图豹将军经过,硬是把名字改了,叫万仞山,说这座山像是立着无数刀刃。我们叫了这些年一时改不过来,他就说谁叫错了,就让他躺在一堆刀尖上,保准他想起来。”
“还好他已经死了。”苏晓斗笠下的嘴角弯起了一丝弧度。
“哦?二狗你知道他?”猎手见他似乎对自己的话题颇有兴趣,便乐此不疲地讲了下去,“不过你说错了。仗打完了我们就瞧见一匹马驮着个尸体自己跑回来了,我们还道他死了,谁知图豹将军像起尸一般坐了起来,让我们给他找大夫。
“我们虽然对他恨之入骨,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惹怒了他说不定还要赔上几条人命。也是不得已给他治伤了,他伤得确实极重,但愣是没死,我就明白了,越是恶人越长命。”
嘎子不禁插嘴:“爹,你今天讲话咋这么文绉绉的?”
猎手的脸红了红。他想在身份神秘的外来人面前换个样子,却被自己儿子一下子揭了老底,也不好发作。
这里民风淳朴,就是有些好面子。苏晓适时的一句话帮猎手解了窘境:“我听说九幽的刀是天下一绝,这山的名字也蛮合适的。”
“那是自然!”猎手又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我们这边家家会制刀,有的家里专靠干这行过日子,像我们打猎的工具和刀都是自己做。像什么打粗坯、铲锉、磨平都是爷们干的,等我们出门打猎,姑娘媳妇们就在家里编箭筒、制刀鞘。这打刀啊,最难控制火候。我跟儿子俩一锤一锤地打,打出一口好刀往往得花上七八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