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军官发了话,黄五郎在手下的搀扶下如丧家之犬一般跑了出去,场子里的人们望着黄五郎他们狼狈的身影纷纷鼓起掌来。
那军官走到荫山面前,温和的说道:“王老板受惊了,请带着班子里的诸位到里边儿把戏扮上,今儿这戏还要继续把它唱完。”
见荫山一脸惊讶的神情,那军官笑了一笑,说:“王老板,我们前阵子在后台是见过的,您难道不记得了吗?”
荫山经他一提醒,这才猛然记起,前段时间这位军官曾陪同他的故交洪老夫人来后台与自己叙过旧,方才一时有些受惊,竟然没有记起这档子事儿来。
荫山笑着和这军官打了招呼,感激地说道:“今儿的事还要感谢您几位主持公道。”
那军官谦虚的说道:“王老板不要谢我们,要谢您就谢我们老夫人,是她老人家让我们过来给您解围的。”
荫山听这军官说洪老夫人也在场子里,他环顾了四周并未发现洪老夫人的身影,不解的问道:“老夫人现在何处,我得当面谢谢她。”
那军官用手指向舞台对面二楼的一间雅座,笑着说:“老夫人在那呢。”
荫山顺着军官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洪老夫人正在二楼的一间雅座里微笑着朝自己挥手。
荫山向洪老夫人抱拳行了一礼,然后招呼晴方等人返回了后台重新把戏扮上。
那晚后半场的戏演的格外的精彩,茂春大戏院里掌声雷动,人声鼎沸,灯火辉煌。
戏一落幕,荫山来不急卸妆,便急匆匆地跑到二楼的雅间去寻洪老夫人,准备当面向她道谢,可是等他上去的时候,二楼雅间内已经空无一人。荫山连忙问一个检票的人,那人说戏一散场,洪老夫人就已经下楼了。荫山连忙又三步并做两步的跑下了楼,到戏园子前边寻找洪老夫人。
荫山跑出去的时候,门口的街上全是刚看完戏走出园子的观众。身着戏服,戴着髯口的荫山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四处寻找着洪老夫人的身影。
最后,他在离戏园子不远的一个路灯下看见了即将坐上汽车离去的洪老夫人。荫山满是欣喜的跑到了车门跟前,有些气喘吁吁的说道:“大少奶奶,我总算追上你了。”
刚刚坐进车里还没来得及关闭车门的洪老夫人看见一身戏装的荫山气喘吁吁的跑到自己车前,心里猛的一热,这是多么熟悉的一幕啊,当年自己带着一双儿女离开北平前往杭州的时候,即将动身启程之时,荫山也是这样来不及卸妆就急匆匆的赶来为自己送行,当时说的也是方才的这一句话。只是岁月无情,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而自己也不是那个紫藤花下眉目如画的妇人了。
就在洪老夫人望着车外的荫山心生感慨的时候,她的贴身女佣轻轻用手推了推老夫人的胳膊,轻声说道:“老太太,天儿不早了。”说完,朝车外微微努了努嘴。洪老夫人立刻明白了她的用意,连忙收起了思绪,笑着对站在车外的荫山说道:“你瞧你,还是那风风火火的性子,都五十几的人的,这副模样就跑了出来,一急就不管不顾的,也不怕旁人笑话。”
荫山被洪老夫人这一说,自己也觉得方才自己有些失态,他连忙摘下髯口,然后笑着对老夫人说道:“大,哦不,老夫人,今儿晚上多亏了您保全,要不然这场子非被那败类砸了不可。我方才急着见您,一时竟忘了自己还扮着戏,让您见笑了。”
“我又不是没见过你扮着戏满北平乱跑的样子,怎么会笑话你。”洪老夫人边说边和荫山彼此心照不宣地笑了一笑,她又继续说道:“你我之间还谈什么谢与不谢,前阵子我从杭州搬回来,请你到家去叙叙旧,偏你是个古怪的性子,就是不肯来。如今你都唱封箱戏了,也不知会我,若不是我听梨园行其他人说起,只怕今后再也没耳福听你的戏了呢。”
荫山原本想解释一下,却被洪老夫人笑着止住了,老夫人对荫山说:“我知道你的为人,不必解释了,我方才是与你说笑的,你这几日就安心唱你的戏吧,我每晚都会来的,还是那句话,只要有我在,没人敢难为你。”
洪老夫人说完,冲荫山挥了挥手,示意随从关上了车门,司机发动了汽车载着洪老夫人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目送着远去的汽车,独自站在路灯之下的荫山恍惚觉得还是三十多年前的北平,一切仿佛都没有改变,一切又仿佛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