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迹闭着气,也干了。
老陈将小酒杯往跟前一搁,身子往后靠了靠,抵在了梅树上,仰着头,说到:“这段时间,我也想了想,以前是太过放任你了,所以今后肯定会有些改变,你得有个心里准备。当然,今晚跟你喝酒,也是我认可了你长大了,文萱给我提了个醒,你快十八了。”
陈修洁顿了顿,看了过来:“以前想着不管你再如何不济,只要不坏成那种大奸大恶的混账,我陈修洁也都养得下,给你说门亲事,趁着我还有些精力,培养培养第三代!所以这些年也就由着你去了。”
陈迹听到这里,有些委屈了。
“但这一年来发生的太多事,老陈家这点人丁,折腾不起了。”
刹那,陈迹仿佛从老陈身上看到了一丝暮气。
“趁着今晚,跟我说说你是个什么打算?看你折腾的那,读书怕是不可能了!”
陈迹尴尬的举着酒杯抿了一口,残留杯沿的酒渍与嘴唇接触后,传来一阵灼烧感。回过神来,倒也不再躲开陈修洁的注视:“如果可行,我还是想考个举人的。”转而则换了一副嘴脸,打趣道:“当然,老爹你要是官运亨通,某天突然就入阁办事了,恩荫做儿子的一个小官,也不差。”
陈修洁嘿了一声:“想倒挺美。”跟着却也认真想了想,正色道:“入阁办事姑且不大现实的,能做到一省臬司的高位,恐怕就到了头了。再往上,朝中无人了。”
“你有这份心思也够了,接下来的两年温温书,考个举人问题应该不大。”
“嗯,总归有个进士爹的,家学渊源深厚。”
陈修洁笑了笑,问到:“那么你折腾起来的那些产业?”
陈迹蹲得有些不舒服,这会没有立时回话,起身回屋里拿了两个小杌子,一人一个舒舒服服坐下后,他才接着话题,说到:“也不会放下的。”
陈修洁蹙眉道:“为何?”
陈迹脸色肃然,斟酌一阵,说到:“爹你认为如今的大昭朝廷怎么样?”
“为何有此一问?”
陈迹道:“朝廷每月都从京城往各地发一份邸报。都是报喜不报忧,我虽然愚笨,也能看出一些东西来。说句难听的,如今的朝廷已经风雨飘摇了。”
陈修洁目色微凝,没有打断。
陈迹拣了些话,说到:“诸如关外辽东兵患,各省流寇作乱这等很大的事,且不乱说。但着眼山东一省,流寇、海盗、倭贼,这两年已经到了弹压不下的地步了。老陈你以为根由在哪?”
陈修洁想了想,“这里面原因很复杂,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说清楚的。”
陈迹点头又摇头,肃然道:“以我拙见,归根结底就是因为吃不饱饭而已!”
“……因而你折腾了那些东西?又能做的了什么?山东本也不是产粮要地,而且就凭你手里那点田地,于大局又有多大助意?”
陈迹回道:“百姓吃不饭,根由即在土地,且不说居高不下的田税,单说土地数量,近百年时间被那些大家士族就吞并了多少?且不说那些携田投靠大族,以此逃税的土地数量!”
“就说我陈迹,不过一个小小秀才,名下田产并超过三百亩,整个陈家凹三百余户人家,无地可种的就超过二百余户……”陈迹说到兴头上,声音不由大了几分,“除此之外,陈家凹所在的青秀山,总计一千八百余亩地,都被青州十几家权贵悉数占尽,也就意味着青秀山八百多户百姓,就有超过六百户只能租种权贵土地,也就是年末在朝廷税收之外,这些人家还得再出一部分租子,一年到头能够留在口袋里的粮食,往往都不够吃上半年……而且朝廷每年又有徭役时限,这些本该种田的百姓不得不离开土地,甚至还要替那些以各种方式逃避徭役的人出工……土地是要用心种才会有粮的。”
陈迹清了清嗓子,看到陈修洁竟然认真思考起来,有些无奈,他这些话,认真推敲起来,将会是一张涉及方方面面的很大的网,而且根本理之不清。
“放眼整个大昭,这种事只会更严重。当然,我很清楚这些事情一但动手,必然会遭受极大的反弹,所以我不敢言语什么,只能在自己力所能及之下,争取些什么!”陈迹悠悠看了过去,轻叹一声,“徐阁老前些年有一部书名为泰西水法,我深感从农业着手,总有些盼头吧。而且我听说泰西有很多大昭没有的农作物,我想试试。”
陈修洁脸色严肃,定定盯着陈迹看了一阵,狐疑道:“你真是陈迹么?”
陈迹心一揪,脸上却没有什么慌乱,这次醒过来他已经认可了自己“陈迹”的身份,他自然就是陈迹。
“除非你要给我改名字?”
陈修洁深吸了口气,说到:“你说这些,多少有些道理,但既然已经明白个中艰难,你又在坚持什么呢?”
“世家大族占据田地,本质上大部分也是要放出去收租的,如此一来,我可以做那租地之人,再招揽无地可种的百姓为长工……只要有个安稳的,哪怕压的很低的盼头,寻常百姓哪里会想着作乱?至于朝廷上的事情,那是你们这些当官的事情,我即使有心也无力!”
陈修洁顿了顿问到:“你说的轻巧,如果真这么容易,那些租种世家大族土地的百姓又怎会活不下去,朝廷法令固然是缘由,但必然也有其他原因,比方说土地产粮不多!”
陈迹看了老爹一眼,目中赞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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