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破败得有些漏风的黄泥屋后,书童打扮的孩子便摸着黑上了床,准备睡觉。
清水县城有名的地痞无赖牛二一路上嘴就没停过,把那位狭路相逢戴斗笠的刀客打扮的男人十八代祖坟刨了个遍,一直到家门前,这才尽兴,屁颠屁颠地跑到屋内,和婆娘在床上打得你死我活,全然没有春宵一刻值千金的诗情画意,动静比杀猪小不了多少。
孩子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并不感觉到羞涩难堪,拿起那枚铜钱模样的清凉玩意儿,左看右看,都觉得像是一块牌子,只是在学塾课业的小书童,见识却实在算不上有多广,思来想去,都想不明白,不知何时,就沉沉睡去。
孩子呼吸悠长沉稳,睡得很踏实,里屋中,汉子性质高昂,战意正酣,打的悍妇哭爹喊娘的。
睡梦中,孩子似乎梦到了那条小巷子,与江湖刀客打扮之人狭路相逢的那条巷子。只不过,梦中是阳光和煦的晴天白日,他身边也没有让人厌烦的老爹,甚至他觉得这世上,就只剩下这条巷子,他就这么孤零零站在那里,四顾茫然。
恍惚间,他面前出现那位腰间挎刀的斗笠刀客,斗笠放在脑后,静静站在他面前。孩子瞪大眼眸,用尽力气,却也只能看到刀客眼角有疤,疤痕之外,似朦胧细雨般云遮雾绕。
相貌模糊的斗笠刀客,腰间依旧是那把缠绕有金丝穗的狭刀。他伸出手,张开手掌,手掌中心躺着一枚似以羊脂美玉雕琢而成的玉环,方寸大小,却刻有一副锦绣山河图,应有尽有。
一大一小,相面而对!
面容模糊眼角有疤的刀客姿势沉稳,一言不发,孩子抬头与刀客对视,恍惚间,竟觉得面前这个人,笑意浓浓,似乎要郑重其事地,将这枚铜钱大小的玉环送给他。
只是孩子内心深处,却是无比抗拒,无论如何,都不能拿起来。
清风徐来,在天地间飘忽不定,拂过发梢,又钻进袖口,游荡一圈,从另一只袖口飘荡而出。
于是孩子从眼前那只手掌中,轻轻捏起那枚玉环!
熟睡中的孩子猛然惊醒!
他睁开双眼,眼前一片漆黑,四周静得可怕,只能听见里屋汉子震天响的呼噜声。
孩子手掌张开,那枚镌刻有锦绣山河图的玉环静静躺在手心。抬眼望去,院子里,似乎有一个身影站在那里,腰间挎刀。
崔流川跟和林雪烟回到至福客栈的时候,大门已关,也没了灯火,心里有些惆怅以及患得患失。
其实崔流川心底里,还是想见见世面,在县衙打扫干净的客房里睡上一觉,可又怕自己睡不安稳,以前在山村的时候,就是镇子里的高门大户,门槛之高,泥腿子崔流川都跨不进去,更何况是县衙府邸?可是如果答应下来,发乎本心的说,他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
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会心绪如飞,天马行空起来,不过只是想一想,想一想,没什么不好的。
今夜似乎不太平,听说清水县城最大的青楼勾栏中,有不得了的人物在干架。小二早早关了门,还不忘提醒在宿行脚路人旅客,夜里最好不要出门。
神仙打架,凡人最好别瞎凑合!
只是小二有些纳闷,有几个年轻人,还有那位满肚子故事、不苟言笑的说书先生,到现在没回来,小二心里可是清楚,这些人今晚可都是去凑热闹了,莫不是倒了大霉?瞎想一通,小二仍是关了门,万一回来,到时候大不了起个夜去开
门就是,又费不了多大劲。然后小二亲了一口越看越喜欢的小宝贝儿,钱他娘的是长得真好看。
只是赶回来的两人从墙头跳了进去,并未敲门。
马厩里只剩一匹缺门牙的枣红色老马,在悠然啃草。白毛黄皮子骑的那头矮驴,早早让小二送去了肉档。毕竟对外,小二是让人拆了住处、丢了银子的还贴上一笔血汗钱的可怜人。
两人进了一间屋子,落座之后,崔流川眼巴巴看着自家师姐。
林雪烟笑道“是不是有一肚子的问题想问?”
崔流川认真点头!
林雪烟觉得坐在板凳上,实在有些难受,霍竒虽从未真正起过杀意,可直面那股修为愈强感觉愈清晰的无形威压,仍算不上轻松,全身上下,都有些刺痛。于是林雪烟转而半坐半卧于床榻之上。
崔流川便拉着凳子走到床前。
林雪烟想了想,直接开门见山道“那位说书先生,名叫马宁远,与多年前一起水极深的佛门无头公案有极大的牵扯,因此,在他与霍竒所在的山门,就有一条铁律,那就是任何但凡再与罪徒马宁远半点牵连,便是要逐出师门的大罪。所以这才是霍竒要杀人的关键原因。”
林雪烟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片刻之后,问道“是不是觉得很不讲理?”
崔流川抿嘴,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