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带着善意而来，并未咄咄逼人，自然也要以善意回应，哪怕不是情真意切，表面上的客套寒暄还是要有的。
此类山上仙家的私斗，按律是要向朝廷那边报备，只不过若是没有伤及无辜、仅损毁一些东西，一般都会在当地官府的主持下私了，朝廷那边也是默许的。尤其是一些下山游历的仙家弟子闯了大祸，但还在底线之内，这些觉得大祸临头先前还不可一世的仙家弟子，往往会掏出一大笔银子，用以赔偿损失，毕竟这是在白纸黑字地给师门丢脸抹黑。
一场皮笑肉不笑的寒暄客套之后，只是简单说明与另一拨人起了冲突，至于是哪些人，自然是不能说的。之后的衙门堪定损失补偿，他们会自掏腰包。
与突然来到的县令斡旋，是高大少年顾心猿，最后以林雪烟补充一句“这场架没打赢！”为结尾。
自认能做到喜怒不喜形于色的县令曹宗，脸色也有些不自然，可心底里觉得到底是纯粹的修道人，真性情。
他这次来，非但不是兴师问罪最后再来个以公谋私让自己腰包鼓鼓，而是有意将这件事的风波掐断在这座楼中。
他觉得在不久之后，他就能功成身退官复原职，在先前自报家门中，万寿山、水华剑府，还有少年手中的镇岳，呼之欲出嘛。
只是如今还是有些不明就里，气象不凡四字，这个时候睁眼说瞎话用在眼前这几位灰头土脸的少年少女身上，真的合适？
一直以来，所见过最大的公门官员就是平安镇上那位连清流胥吏品秩都入不了、大腹便便的猪头镇长的崔流川，如今意外见到了知县老爷，便觉得应该好好瞧瞧。
曹宗轻声道“虽然在此大打出手，确实不合规矩，但却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难事，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当然是最好。而且在这件事情上，衙门这边也有督办不力之罪，所以这笔事后要交给这家青楼主人的赔偿，就交由县衙府库来，诸位切莫要拒绝，否则一旦东窗事发，最终事情闹大不得已要上报朝廷，那个时候，除却诸位要在朝廷谍谱之上记上一笔，衙门上下，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顾心猿抱拳沉声道“多谢县令大人好意，只是这件事本就是我们不对，冤有头债有主，于情于理，都不应该让衙门出。”
能用钱解决的事情，最好不要用人情来换。而且这笔算不上数额巨大的银子，到最后，绝对是这位县令大人自掏腰包，情理上是这般，否则伸手向朝廷早银子的时候，不就会露馅？当然，事后手握一县重权的县令大人，会不会在其他方面做手脚来补足亏损，很大程度上，甚至可能最终会小赚一笔，既得了人情又赚了银子，何乐而不为？
只是顾心猿的想法，是错的！
曹宗确有自掏腰包的想法，但绝不是为了那点可怜的香火情以及小赚的银两。
曹宗笑道“小仙师言重了。”
被削掉半边帷帽的顾心猿，轻蹙起眉。这位县令大人，似乎在揣着明白装糊涂，难道要他开门见山说明白？
崔流川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指着靠在墙边的李莫申，向眼前这位县令大人请求道“县令大人，如果没事的话，我想先为我这位朋友找位郎中，或者是带他去医馆。”
曹宗嘴角微不可察地扯了扯，正愁着如何暂时留下这
帮有些油盐不进的山上人，保证他们不立刻离去，刚好，瞌睡就有枕头送来，他目光扫过李莫申那张已扭曲得没了半分神采的脸，猛然说道“幽州府李家少爷？”
崔流川点了点头，“如果他先前说的是实话的话，就应该没错了！”
曹宗顿时释然，传闻那位幽州府的纨绔头头，在大概一年之前，便外出游历，没想到运气不怎么好，卷入这场风波之中。曹宗觉得这就是恶人自有恶人磨的典例，倒不至于说是大快人心，可说到底，能看到这位不可一世的纨绔公子吃亏，心里还是有些小窃喜的，否则将来无法无天的小王八蛋继任李家家主之后，恐怕就是李家没落的开端。
曹宗沉吟片刻，伸手正色道“本官所在的家族，与幽州府李家也算世交，于情于理本官都不能坐视不管，况且这么一闹，很难找到尚未闭门的医馆，恰好本官府中，有一位老郎中。当然，诸位若是不嫌弃，也可以让本官略尽地主之谊。”
顾心猿抱拳，拒绝道“既然县令大人愿意帮这个忙，当然再好好不过，只不过我们给县令大人找来这么多麻烦，就没那个脸皮再去叨扰。赔偿的银两，最晚也会在明天送到县衙中，到时候就劳烦县令大人再转交给苦主。”
顾心猿此时仍有些说不清的烦躁，甚至有些恼火，所以在言语之中，尽管还是客客气气，可任谁都听得出来，他实在是没那个心情与曹宗打秋风，最好能在下一刻就离开。
曹宗脸色看不出心情变化，顾心猿这般，在情理之中。其实在之前，任礼部员外郎的曹宗，尽管他生平所学，不仅仅是治国、平天下的济世学问，可学问道理总有主次之分，尤其是对于在畿辇之地老实本分、在外桀骜难驯的山泽野修，与处理政务的得心应手相比，无疑是生疏了许多。
可就像道理、学问是相近相通的，即便是寻仙求道的山上人，与世俗之人，也没太大两样。有圣人，就会有小人，市井坊间的欺软怕硬，在山上是一样的道理，概莫能外。
只不过是格局更大、更深、更远，还有关乎本心的那个道字。
所以顾心猿心里的想法，曹宗一眼便知。
这是要把自己给摘出去？
难道说犯了错，不情不愿的认错之后，就必须得到原谅？不该如此，错便是错了，即便是无关痛痒的小错，如此这般，那就是错上加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