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的,”西泽笑了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神父看出了那张笑脸里隐藏的不甘,于是便不说话了。
“您现在就要走了吗?”西泽问。
“嗯。”神父以这个字为结尾,在音节落下之后他直起身子,于是那个沉默寡言以冷漠和高超的医术而出名的白石城诺尔斯神父再度回到了世间。
西泽低下头问:“还会再见吗?”
“大概会,”神父站起身来,对着灯器挥了挥手,顿时昏黄的光线逐渐变得透亮起来,“抱着期待吧,孩子。”
西泽颔首:“好的。”
当他再度抬起头时,神父年迈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他站起身,缓缓走到书桌前,伸出手,拿起了老人留在桌面上的一串铜质钥匙。
这串钥匙他再了解不过了。
“毕竟是图书室啊,”西泽无奈地笑了,“谢谢你,神父。”
这是这个老人为他留下的最后帮助——有什么东西想要知道的就去找吧,毕竟有关六年前的所有事情,你所了解到的都是我给予的,现在你可以去找那些我不希望你知道的东西了。
西泽拿起钥匙,就在这时,躺在床上昏睡的少女发出了几声痛苦的嘤咛,他连忙走过去,发现对方只是在做噩梦罢了。
帮忙掖了掖被子,松了口气之后,他看着手上的钥匙,最后摇了摇头,把它放回了书桌上,转而从书桌上的书堆里拿出了一本书,坐在少女的身边,开始了长达五个小时的默读。
没有什么好了解的,也没有什么想知道的。
西泽默默地翻过一页。
知识,教义,好习惯,机会,还有莎尔……这就是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而在此时他的心里,机会还远比其他四个重要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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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泽隔着很远就听到了从码头传来的声音,白色海鸟的啼鸣,晨雾中如光暗般起伏的鲸歌,隐约飘忽而逐渐清晰的潮声,以及在每个礼拜日早上都不会缺席的——
“唉!要是少爷在这艘船上的话,那会多么叫人惊喜呀!”
那个十年来每个礼拜日都会来码头感慨这句话,如此重复一整天的老人。
西泽拖着巨大的行李箱,莎尔怯怯地躲在他的背后,小手害怕地拽着他的右手袖角。
老人穿着破旧的西服,那套黑西服已经是十年前甚至更久以前的了,白石城里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个老人的故事——简而言之,一个孤身陪着年幼的少爷漂洋过海来到白石城的老仆,在少爷度过了短暂的童年之后,家族派人来带走了少爷,却偏偏留下了这个花甲之年的老人。
十年间,也许是因为当初陪伴少爷来到白石城的那天是礼拜日的缘故,老人在每个礼拜日都会穿上当初的那身衣服,来到码头边,孤独地等待自己的少爷,希望他能回来。
神父给他看过病,这个老人实际上已经有些痴呆了,但他还是记得每个礼拜日的早上要换上自己最好的衣服去码头等待自己的少爷。
莎尔应该也知道老人的故事,虽然她也觉得老人有些可怜。
西泽看着她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也许对她而言,一个动不动就大呼小叫的老人未免也太可怕了。
汽船从远方驶来,汽笛的响声隔着很远的海面呼啸而来,暂时堵塞了少年的双耳,隔断了老人连绵不断的哀呼。
在那一瞬间,西泽睁大了眼睛。
他看着那个对汽笛声大呼小叫欣喜若狂的老人。
“少爷,少爷!”那个老人狂热的声音被海潮卷在风里,揉碎,最终化作剧烈的喘息。
他张了张口,最终却还是又闭上了。
莎尔贴着西泽的后背。
震耳的汽笛声化为沧海漫天的巨雾淹没了整个世界。
西泽悄悄伸出手,轻轻牵住了她的手掌。
莎尔的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后渐渐用力地抓住了西泽的那只手。
世界静如波涛无起的漆泽北海。
他看向老人,有一瞬间竟然从老人的身上看到了神父的影子。
他连忙摇了摇头,咬着牙,暗自发誓:不管未来发生什么,自己变成什么样,都一定要记得回来,回到白石,哪怕只是为了看一眼神父。
那时天空还未亮透,不同的人陆续出现在了码头上,而莎尔则跟在他的身后,紧紧地牵着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