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泽打开房间角落里的木箱,一阵灰尘从箱子里激起,他连打了两个喷嚏后揉了揉鼻子,没有在意,继续俯下身在箱子里翻找。
神父轻轻将吃完饭后再次睡着的莎尔放到西泽的床上,顺势坐在了书桌旁的椅子上,默默看着忙碌的西泽,他自知自己不是那种适合负责孩子起居衣食的监护者,所以一直以来都没有过多介入西泽的私人生活。
于是在这种收拾行李的时候,他就只能呆呆地坐在一边,看着西泽一个人忙忙碌碌。
书桌上还放着整整齐齐的一架脊骨,神父对此有些印象,这原本是之前白石城里一位屠户为了感谢神父治好他的病而给他们送来的一整只羊,西泽要走了羊的脊骨,神父本以为他是想用来当作标本研究,欣然准许了。
现在想想,当时的自己可太天真了,诺尔斯扶额,苦笑着反思——
这个名叫西泽的小家伙,哪里有想要成为医生的样子啊?
仔细想想,这么多年了,这是他们二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分别,很久都不能见面,不再是他简简单单地出门几天帮人治病而已了。
“时间,过得真快啊,”神父轻声感叹道,虽然这种事与他而言太过反常——他本来就不是这种会多愁善感的人,很久之前他就在某个地方把这种东西全都抛弃了,但西泽的到来改变了一切,所以他略微无奈地感慨着,“已经六年了吗?”
西泽收拾行李的手停顿了一下,随后恢复正常:“我也没想到,时间会过得这么快。”
他抱起几件衣服塞到了身边的袋子里面,悄悄地咬住了下唇。
昏黄的灯光将西泽的影子印在墙上,像是无声默移的怪物。
在长久的沉默中,少年条理有序地整理着行李,高大的老人坐在椅子沉思,少女沉沉地睡着,房间安静得隐约能听见她微妙的呼吸。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人疲惫的叹息打破了安宁。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直都想着回去吗?”神父怅然地叹气道,“你从来没有想过在这里安家吗?住下来,找个工作,也许是成为教堂的神职者,也许是普通的学者,也许偶尔也会像我一样出门给人看病,最后找个喜欢自己或者喜欢自己的女人结婚,偶尔你的朋友韦尔从外面做生意回来,你们还能聚在一起,你对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不满吗?”
西泽的动作在半空中停了下来,他转过头来,看着诺尔斯,说:“这就是神父你所理想的生活吗?”
神父看着那双黑色的瞳孔,那深沉的黑如镜面一般,仿佛清晰到足以映出所有人的内心。
最终他点了点头:“没错,这是我梦寐以求的生活,”他拍了拍圣袍袖口沾上的灰尘,继续说,“而我直至今日,也还是在为之努力着。”
西泽笑了笑,说:“您还真是矛盾。”
神父瞥了他一眼:“什么意思?”
“我母亲去世的那年我十岁,她下葬后过了三天,您来领走了我,”西泽温和地笑道,“在被带到教堂之后,您先让我抄了几份报纸,一份是十一年前,皇帝病逝的消息,一份是十年前,公主登基的消息,一份公主登基同年,瑞森家分崩离析的消息,还有一份是六年前,也就是刚好那时的消息——边城人民王都进修制的确立。”
神父一脸肃穆地听着。
“那一天所抄下来的东西我全都印在了脑子里,完全没有忘记。之后的六年里您让我在教堂里抄了六年的报纸,其实就是想让我了解王都那边的处境,了解如今的现状,至于教义,如今的世上再也没有比熟背教义的轮亥信徒更吃得开的人了——在机械已经完全不被女皇看好的如今。”
神父看着西泽,微微眯起了眼睛。
“您一直都在为我回去做准备,而现在我终于可以回去了,可您现在嘴上又说不同意我回去,所以我觉得您真矛盾。”
“现在王都的人们都把你的父母忘记了,所以你觉得你可以回去了?”神父疑惑地问。
“不,”西泽摇了摇头,说,“我回去是为了让那些人能再想起我的母亲。”
“你对你父亲真的有很大的执念啊,“神父看着西泽看了一会儿,最后由衷地感慨道,“我曾经以为你五岁搬来白石城的时候还不记事,或者那场大病会夺走你不少记忆,但没想到你还记得那些,连姓氏都没有忘记。”
“不……我确实忘了很多东西,”西泽垂下眼帘,合上了木箱,“但有些事我到死都不会忘记。”
他掏出怀表,时针和分针整齐地指向『12』。
“距离出发还有五个小时吗……”
神父没有过问银质怀表的事,他想了想,模样认真地说:“可以小睡一会儿。”
“您会叫我吗?”西泽眨眨眼睛。他确实想要小睡一会儿,因为六年来他一直都一丝不苟地遵从着自己的时间表作息,十二点之前必须睡着。
当然,昨晚和今晚的事情算作例外。
“当然不会,”神父笑了笑,“我要去找那个混蛋,希望他不要乱搞。”
“您在开玩笑啊……”西泽一阵无语,“您要去找那位使者大人吗?”
“毕竟不能放着他不管,”神父拍了拍手,说,“所以你要自己去码头了,我不能送你,但我已经和船上认识的人打过招呼了,你上船之后他会帮忙照顾你。”
他想了想,最后又补充了什么:“我之前,说你做灯花了太久。”
西泽竖起耳朵。
“那是没错的,但你做的要比任何人,都精致,”神父很疑惑,也很无奈,“这说明你的魔法塑造能力要比大部分人好很多,但你的身体里还是没有一丁点魔法元素的存在,这很……”
他琢磨着用词,那个一直以来他都用以定义西泽的用词。
“可惜。”
这个词便是西泽命运的收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