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眼身下,无尽的幽芒望不到尽头,不入此井,不知井深。
终于,似是积蓄到了足够的气力,那人从中艰难爬了出来,看起来颇为狼狈,瘫倒在地大口喘息着。
那股拉扯他躯体的巨力在这瞬间完全消失,背上驮着山岳荡然无存。
逃出生天的喜悦与轻松让他忍不住放声大笑,笑着笑着也就莫名的涌出些泪水,褪去枷锁,直面久违的自由
先生遥望这一幕,仍是无动于衷,似乎这一切与他无关,自然落在戒尺上的右手也是怡然不动,左手不着痕迹的背在身后,自然紧握。
又过了许久,那人坐起身来,豆大的汗珠密布额间,被散乱的长发遮了起来。
“学宫来的?”
那人沙哑的声音响起,许久不曾开口以至于喉间有些生硬,发音并不准确,晦涩难懂,所幸先生还是听懂了。
先生微微颔首,没有隐瞒,面色无有喜怒,只是浩然坦荡。
“哪一座?”
那人似乎很有性质,问长问短,又似漫不经心,好像两人相识已久,又如游人问路。
但两人都清楚,关于对方都是一知半解,一个是书生,一个是妖兽,仅此而已。
先生从背后抽回了左手遥指东方,那人见状了然点头,显然对于先生的来路跟脚已有所了解。
那人沉默许久,两手撑在身后地面,安静看着先生,面无表情,没有感激没有畏惧,不过眸间却是多了一抹释然。
难怪,难怪到现在都没有动手。
方才自己还思虑万千,眼前人为何迟迟不曾出剑?是因不知深浅而忌惮以不变应万变,还是说自视甚高,傲然无物?
多少年前记得不真切了,当时他也以为,人往往在乎些莫名其妙的规矩,用自己的理念做一道道枷锁束缚世人,然而也只是强加于他人罢了。
像那些口口声声仁义道德的自诩君子之流,他杀过不少,但是唯独有一个人,他觉得自己后悔,或者说有错,哈,做的错事还少吗?
如亡命自己手中的其余亡魂,他自然也死了,神魂也不曾留下分毫
当时的情况也如同眼前这般,龙困浅滩,已然无力回天,一个如眼前人一般模样的书生拦在了前路。
他持一柄剑,如眼前人这般距离,站姿也颇有几分神似,面无表情且默不作声,只是说了一句“调息好,你我一战。”而后等了数个日夜
“为何你迟迟不曾出剑?”
沉默片刻,他朝着先生开口道,虽是心有答案,但终究还是开了口。
“先师有云,君子,不乘人之危。”
先生面不改色,云淡风轻,似将生死之争置于他处。
是了,就是这句话,那人浑浊的双目猛的精光流转,耳中声响与记忆当中那道悠远声音相重叠,如此清晰,令人神魂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