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嘉郡王，都到这儿了，您还不告诉民女这位师傅的真实身份吗？”窈章下了马，看向职嘉。
“你知道褪粉楼吗？”职嘉想了想，拉着乌露去马房时说道：“她是褪粉楼的一位花魁，因为年老色衰被牡丹妈妈赶到了这里。”
“那您又是如何认识他的？”
“她是我姐姐的女工师傅。”
“德康公主？”
德康公主沈德嘉，原本是月王府的独女敏德郡主，后来远嫁北疆，成为当时北疆刚刚上位北疆王的大王后。
“是啊，这么多年了，我都快忘了她的样子了。”职嘉垂下眼脸，声音晦涩。
“听闻德康公主如今已经成为新任北疆王的大王后，垂帘管理北疆了。”
北疆风俗，新任北疆王除了自己的生身母亲，新大王可以接管老大王的妃妾们。所以在沈德嘉嫁给新北疆王做大王后，再正常不过。
“虽是想她，可她能摆脱她那粗肥老朽的丈夫，也算是可喜。”想到这里，职嘉轻轻笑了起来。
“那你又是如何知道这位绣娘的绣工能堪比槿娘？”
职嘉顿了顿，拉窈章坐在一旁的竹秋千上，一边荡着窈章，一边轻轻说道:
“她叫鱼机，是鱼槿的亲妹妹。鱼槿和鱼机的绣工是跟着她们在宫中做绣娘的姑母学的，鱼机比鱼槿天赋高，所以很快鱼机便青出于蓝，来我姐姐身边做小师傅。后来鱼家姑母病逝，我姐姐远嫁和亲，至亲皆亡的鱼槿和鱼机流落街头。鱼槿为了自己活下去，又妒忌鱼机的天赋，悄悄把鱼机卖给了褪粉楼。”
“鱼机为何不逃出褪粉楼？或者现在的鱼机为何不去找鱼槿报仇？”
“她们弄瞎了鱼机的眼睛，告诉她鱼槿也被卖到了褪粉楼。褪粉楼的人骗她，如果鱼机不听话就打死鱼槿，所以这么多年鱼机都乖乖呆在褪粉楼。牡丹妈妈赶她出来时，告诉她鱼槿已经死了。”
“她都信了？”
“鱼槿在那些年每过几个月都会去褪粉楼做戏，鱼机看不见，又相信鱼槿，怎么可能不信。”
“你既知道，为何不去救她？”
“我也是最近几月在街上看到了小时候她绣给我的花样子才让荀桃哥去查，知道了这一切。”
“你能不能不要告诉她真相？”
窈章被职嘉越晃越高，刚刚在马上肌肤相接，他发现自己似乎没有那么讨厌与沈职嘉接触。
“为何？”
“你若告诉她真相，她便会知道自己这一生不是因为拯救家人才被毁，而是被至亲出卖才落得如此田地。这会逼疯她的！”
职嘉点点头，表示赞同。拉起秋千上的窈章，轻声道:“走吧！”
或许是两人动静太大，竹屋门缓缓打开，一妇人敲着竹拐杖，大声喊道:
“是职嘉来了吗？”
“是啊！还给您带了个小学徒！”职嘉说话时很温柔，和平日里嬉皮笑脸的样子很不一样。仿佛鱼机是一根绣花针，不轻轻的对待，会滑落不见一般。
“我这眼睛，还怎么教人啊！”鱼机跺了跺拐杖，有些着急。
“无妨，那女子聪敏，您指点指点即可！”
“是个女子？”鱼机立马笑了起来，看得出，年轻时的确是个倾国倾城的妙人儿，“是哪家的好姑娘啊，可别再走了我们姐妹俩的老路！”
“鱼姨，您可别这么说！”职嘉有些着急，扶着鱼姨进了屋。
“她是虢家绸缎铺子的二小姐，想进宫学做女官，让您来指点指点！”
“虢家绸缎铺子？那家的五房夫人是个吃斋念佛的大善人，常常在铺子前开斋救济我们当年那些流浪的人儿！长得又是那般好看，简直就是活菩萨！”
“那真是窈章的母亲！”
“你就是哪活菩萨的女儿？”鱼姨立刻十分开心，颤颤巍巍地伸出手，“若不嫌弃，可否让老身摸索摸索。”
窈章鼻子一酸，这么好的人，年轻时容色倾城又绣工卓绝，就因为鱼槿小小的嫉妒心毁了一生。即使如此，也都心存善念。窈章连忙伸出手去，伸入鱼机温热的手心，“这是双好手啊！小姑娘，我问你，你是师从哪家绣坊的师傅啊？”
“城西米家绣坊。”
“哪家不行，花样子老道，不适合你们这种小姑娘！让老身猜猜，她们是否教你如何穿绣凤穿牡丹？”
“是啊！鱼姨怎么知道？”窈章很亲热的扶着鱼姨坐下，紧紧握着鱼姨的手。
“虢姑娘，绣花如同写字，亦如同习书。一味看着别人的绣品模仿，只会失去绣花本来的乐趣。你与其绣着那些老套的花样子去套主子们的心，倒不如绣你真正喜欢的人物花草。这样的绣品，才会有你的心！”
“可是那样，会不会让宫中贵人觉得不喜庆，不吉利？”
“宫中这样的绣品有那样多，就是凤凰，就有百二十种花样。但其实，在贵人们心中，都是一样。绣人们一针一线的心血都因一味模仿他人失去了本来的龙凤呈祥的心意，选女官看的是绣工，并非图案。你若不信，你问问职嘉，他那些绣着凰鸟的礼服在他看来，可有什么不同？”
职嘉一直微笑着看着两人说笑，见二人说到自己，职嘉认真想了想，“底色不同。”
“你叫什么名字？”
“窈章。”
“多好的名字，这般好的名字，一定是个好女子，才能让职嘉带你在身边。只是，老身万般不要害了你才好。”
“鱼姨...”窈章心酸，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要不要留下来吃个便饭，我让许书...”鱼机突然想到了什么，自嘲的笑了笑，“看我在想什么呢！还未出阁的小姐不能在外呆的太久，老身让许书给你们包几个糖糕圆子！”
“窈章，老身这里有现成的花绷子和丝线，你是这绣绣看，看看可有什么转好？”
“好！”
过了一会儿，鱼机凑过来，轻轻问道：“在绣什么？”
“杜鹃花。”
“来给老身摸索摸索...”鱼机拿过花绷子，用手在上面摩挲，轻轻笑道，“好看！针脚也干净！”
鱼机放下花绷子，知道二人快要离开，对着一旁的职嘉说道：“职嘉，你可要好好对待窈章，老身虽然看不清了，却明白得很！窈章是个好姑娘，你那张毒嘴巴可要好好改改了！”
“知道了！鱼姨！”
职嘉拉起窈章，佯装亲热的搂了搂肩。许书搀扶着鱼机走到门口，职嘉站在乌露旁，笑着说道：“许书！扶鱼姨进屋！”
见鱼姨进了屋，职嘉翻身上马。窈章侧着头，轻轻问道：“你为何不把鱼姨搬到好一点的地方，如果你不方便，我可以...”
“知道你家有钱，小财主！”职嘉用下巴抵着窈章肩膀，弄得窈章不由自主的侧过身去，“褪粉楼的绿牡丹告诉鱼姨她姐姐就葬在哪里，所以鱼姨怎样也不肯离开。”
“那刚刚鱼姨为何说万般不要害了我？”窈章手里拿着缰绳，学着骑马，一边问道。
“今天你听到的和当年鱼姨对我姐姐说的话一模一样，那时我姐姐与北疆来的质子容琰两情相悦。她以为嫁去北疆是嫁给自己心爱的恋人，谁知道，她那副带满情谊的绣品被皇帝看中，让她嫁给了那时刚刚上位的北疆王容愚，容琰的叔叔。”
“那后来呢？”
“容琰成了现在的北疆王。”
“所以...”窈章心下转过弯来，轻轻笑道：“真好，两个真心相爱的人终于在一起了。”
“虢小姐真的相信两情相悦吗？”职嘉唇角微扬，轻轻打趣道。
“为何不信？这一世，民女只愿一生一代一双人。”
“商户人家，不比皇家平静，虢小姐居然如此天真？”
“那是因为我见过真正的幸福”窈章回想着往事，徐徐说道：“我的二叔父不也是力排众议，宁愿放弃家业，也要娶我的二叔母为妻吗？这么多年，他们二人鹣鲽情深，情比金坚。虽说比起其他几房是清贫了些，可我的堂兄堂姐妹们都深受父亲关爱，一家人和睦幸福。比起其他几房的勾心斗角，二叔父一家，才是真的幸福。”
窈章忽然想到什么，笑着说道：“月王爷与月王妃不也是一辈子举案齐眉，相爱相敬吗？”
“可月王府也是妻妾众多，你又如何断定我父王是真爱我母妃？”
“我在月诗家，听到过月王爷向初阳王倾诉自己对先王妃的思念之情。说到动情处，还潸然泪下。月王爷与王妃从小青梅竹马，近年来月王府的妾室也并没有谁再次抵过王妃在时的恩宠。想来，如果不是因为真心爱慕，历尽沙场的王爷，也不会在自己的大舅哥面前哭得像个丢了糖人的小孩子。”
职嘉听着窈章头头是道的解释，沉默不语。不一会儿，虢宅的巷子口临近，职嘉勒了马，说道：“到了！”
府门口的惜安见窈章归来，开心的说道：“小姐！”
“惜安！”窈章也笑着下了马，握着惜安的手。
“荀桃哥，今日陪着这小丫头玩耍了一日，可又找回童心啊？”职嘉笑嘻嘻的走过来，调戏荀桃。
“闭嘴！”荀桃看了职嘉一眼，冷冷说道。
见挑拨不了荀桃，职嘉转向一旁的惜安，“惜安妹妹，怎么样，银票用完了没有啊？”
“小姐...”见职嘉要治自己的罪，惜安连忙扯住窈章的衣袖求救。
“行了！也不逗弄你这小丫头了，好好伺候你家小姐吧！”职嘉翻身上马，轻轻说道。
“恭送职嘉郡王。”窈章福了福身，抬头看着夕阳余晖中浑身发光的职嘉。
“虢小姐这次，可是欠着本王大人情呢！”职嘉在夕阳中微微一笑，窈章这才觉得，原来沈职嘉长得如此俊秀，原来他...也没有那样令人讨厌。
“郡王爷想要窈章怎么还？”窈章看着职嘉浅茶色的眼睛，轻笑着说道。
“你现在不过一小小商户女，等你进宫做了女官，再想着报恩吧！”职嘉扯了扯马缰绳，让乌露掉了头，扬长而去。离开时，还不忘回头高喊一声，“多去看看鱼姨！”
看着职嘉一边骑马一边向后招手的背影渐渐沉融进橘肉色的天空中，窈章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