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原城北,逆旅。
逆旅为官营,不开在市集,而是单独被垣墙围出一片区域,分为前后两院。
前院简朴,客房窄小,多住普通邮人和使者,后院有山石造景,又都是套间,需得加钱才能入住。
南楚来的顾吟枫一行人,就分住在这逆旅后院的客房,他此时与另一人正闭门在屋里谈些事情,不过听得其间言语,却又更像是争执。
“公子。”那人拱手道:“请恕在下直言,既是有意要纳云娘为妾,以顾氏的名望,又何愁求之不得?
“既然正途不通,那另辟蹊径确也不失为一策,孙子曰‘兵者,诡道也’,在下以为,只要能达成所愿,诡道亦为道。
“正如中午曾与公子说过的那样,在下可买通游侠将那美妇人绑来,公子大可用强行了夫妻之实,看她认是不认,若她仍然——”
“住口!”
顾吟枫呵斥一声,厌烦地朝身后之人挥了挥手,“此事休要再提!你懂甚兵法?岂可歪曲孙子之计来强圆你这污秽之辞?
“今日在云中居,我念在大庭广众之下,没有当即斥责于你,你竟得寸进尺又来进谗,我顾吟枫岂是那种贪图美色而不择手段之人?”
他身后这个叫樊诸的,三十多岁,原本在南郢顾氏家主、也就是顾吟枫的父亲顾叔康手下做事,后来犯了大错,被调配至九原城的顾氏布庄。
原本只是打发他来做个伙计,哪知这樊诸有些本事,一路升到了次掌柜的位置。
中午便是此人伏在顾吟枫耳边说了些话,引得少主不豫,却又因是掌柜聚宴且在别家酒肆,顾及他脸面未得当场发作,可他并不作罢,再次来找顾吟枫商议,果然被他训斥一通。
樊诸听了顾吟枫的话,眼珠一转,道:“公子莫不会忘了少夫人是如何嫁入顾家的么?”
“你混账!”
顾吟枫回身大骂:“我与内子如何,关得你这下人何事?你若是不想在我顾氏当差,一走便了,又何须在此说三道四?”
“在下是为公子着想,堂堂南郢顾氏少主,千里迢迢来寻一妾,本就令人轻视。
“如今再不得而归,那叫世人如何看待,难道要让他们说顾氏徒有一身铜臭,连个寡妇都瞧不上的么?”
“呵。”顾吟枫冷笑一声:“原本是很简单的事情,却非要用世人之见来施压于我,如此再三地撺掇此等龌龊之事,你到底寓意何为?
“明白了,我看根本就是你对那云娘有意,想假我之手顺势揩油吧?只怕你绑来的云娘,定是会被你先行糟蹋了的,真乃卑鄙行径!
“想想当年也是因你心有贪念,偷摸挪用我顾氏钱财去行赌买色,若不是家父念你追随他多年,哪还能在这九原城里风风光光做你的次掌柜?早知你品行不端,那年就该将你遣散了打发!”
樊诸听得此话,冷面顿生,拉下脸道:“既然公子这么想了,嫌隙已生,在下也无话可说,这就告辞,以后与顾氏再无半点瓜葛。”
“请便!”
顾吟枫头也不回地大袖一挥,听得樊诸也是怒气冲冲地摔上房门,心中没有半点挽留的意思,反倒觉得此人走了清净。
当初他就劝父亲说这人留不得,钱财损失是小,心生芥蒂才麻烦,以后必成大患。
可父亲宅心仁厚,念旧情,说要留他一口饭吃,现在好了,一语成谶,丢人丢到天秦国来了。
顾吟枫刚才那番激烈的言辞,出口时正在气头,并没多想,现在细细回忆起来,才确定自己之所以那么说,是有准确判断的。
想那樊诸在九原城多年,怎会对云娘没有半点觊觎,恐怕是早就意图不轨,又忌惮她的两个随身护卫,想也是考虑到后果,法律严峻,不敢妄自行事。
眼下自己光明正大地前来求亲,却连见也不得见上一面,樊诸以为自己心有不甘定会另谋他法,见有机可乘,便急不可耐,想借自己之手行近水楼台之事,若是出了意外,大可将责任推到自己身上。
此事足见樊诸此人心怀叵测,竟还大言不惭地来唆使自己行恶,这种人竟能在留在顾氏多年,居然还做上了次掌柜,当真道貌岸然。
顾吟枫嫌弃着脸摇摇头,随即叫来自己从南楚带来的执事李为,命他派人盯着樊诸,同时随自己去布庄处理此人解职一事。
主仆两人前脚还没踏进布庄,顾吟枫干脆清亮的嗓音就先传了进来:
“……务必要断得干净彻底,严格清查账务、库存,尤其是布帛这种通货,如有出入便立刻告官,让市亭去上报县府。”
顾氏布庄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出闹的是纷纷扬扬,众人刚才还一起用午食,回头便罢了一个次掌柜。
老掌柜和几个伙计忙前忙后地翻出账简核查,顾吟枫坐镇柜台亲自监督,由李为去后院的廛()房盘点布帛库存。
这年头,布能当钱使,是和钱币一样的等价物,钱十一折合一布,即十一钱,可抵一幅长八尺、宽二尺五的布,如果布的质量不好,或是长宽不符合标准的,就不能流通。
一秦尺约二十三公分,二尺五就是不到六十公分的一小卷,体积并不大,所以扛着布来市集上买东西的人也不少见。
过得半晌,出了些结果。
账目这边算是平整的,每一份账简均有老掌柜的亲笔签名,钱也分毫不差,毕竟每月都有市吏来征收市租,账上出不了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