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们就当喝酒闲聊吧?我讲到哪里是哪里。”马凯说:“我要从一个姑娘开始讲起。”
这就是文章开头的由来。
他们在一个共同的朋友聚会上认识。来自同一个省份,自然得就会多聊几句。马凯当年是个温吞的,被动的性格,万姑娘却是爱笑爱交朋友的。她加了马凯的QQ,要了马凯的电话。经常性地逗弄着马凯。尤其是见面时,马凯经常被万姑娘说得接不上话。
“你看你这个别扭样。”万姑娘常这么笑话马凯。马凯也不说话,心里却是不服气的。他觉得到这句话,再争也没有意思。
他们开始频繁见面,应该是2006年的冬天。马凯在那个时刻失业了。
让他失业的公司,是做黄金投资的。最开始面试的时候,马凯并没有抱什么希望。毕业后2、3年,他都是在手机行业待着。从前一个公司出来后,花了两三个月跑了半个中国,回到杭州后刚刚开始投简历。接到面试通知的时候,他正和万姑娘一干人等坐在西湖边喝星巴克。万姑娘在滨江的一个跨国公司做英文秘书,那天老板让她进市区办事,她早早地就约了几个不用坐班的朋友。按照她的话说,西湖的工作日下午,能蹭到的时候千万不要浪费。
“黄金投资是什么?你们谁懂?”马凯挂了电话,问在座的人。没人有答案。
万姑娘抽了一口烟,笑着说:“你管他是什么,让你面试又不是让你立刻上班,面上了拿工资,面不上再找其他的。闲着也是闲着呗。”
没想到的是面试非常顺利。公司一副求贤若渴的样子。办公场地在当时杭州数一数二的写字楼,工资也开得高,隔日就能上班。面试马凯的直属领导叫徐总,分管营销推广,是一个杭州本地人,之前是银行系统的。按照他的说法,他是懂金融不懂营销,特别需要马凯这样的科班子弟。
于是马凯很快就上班了。他的主要工作,一是在报纸上投放黄金投资的软文广告,二是策划各种公关活动。马凯这人有个特点,凡事喜欢琢磨。彼时的他话不多,想在公司尽快立足,于是就不停地研究公司的业务。按照公司的说法,黄金是世界性的投资标的物,以伦敦市场上几个做市商的报价来决定买入卖出的价格。大概意思同股票差不多,可以做多也可以做空。譬如投资人100美金一盎司买入了1盎司,当卖出的报价变成105美金时,投资人卖出就能赚5美金一盎司。当然他们是能五倍杠杆操作的。加上 T+0交易,这就变成了非常灵活的投资品种了。
06年的时候,国家对于期货的管制还是很严格的。这个黄金投资到底是不是民间期货?一直被投资客质疑。于是,大老板发话,在报纸上连载文章,证明公司从事的是黄金现货业务。为了厘清这个差别,大老板亲自下场给马凯讲解业务。马凯有一定的财务基础,他听了大老板的解释还是想不通公司资金链的问题,按说公司不该这么赚钱。于是他去问徐总。
马凯后来回忆,当年的徐总应该是眼红公司太挣钱了,夹枪带棒地把底都兜了出来。也许他没想到,以马凯25岁的经历,能够听清这里面的门道。其实当时的问答也挺简单,大概是:
马凯:领导,我不太懂,如果按照大老板这个说法,我们只是抽取服务费,公司怎么会这么有钱呢?
徐总:你以为只是服务费么?
马凯:那还有什么?
徐总:你去看看客诉嘛。
于是马凯以了解客户需求的名义,去咨询售后和销售部门。所谓的资金投入全球市场,假的,不违法但不合理。公司只是做了一个对赌盘。投资款从来没有真正的进入伦敦市场,这些钱就在杭州,以数字的方式存在。买入卖出各项操作后的投资款,会有一个净值。譬如当天的金价是105美金一盎司买入,这个净值对应的金价是100美金一盎司卖出,公司完全可以105美金一盎司卖出。赚取5美金一盎司的差价。
然而这种做法太良心了。这只是一个大操盘手在做对冲和合理利润。马凯见到有客户来闹事,为何金价曲线延迟?他要卖出的时候是105美金,等到操作完成就是101美金?明明他看着账户余额在补仓,但是到款延迟,等他钱进去的时候,因为杠杆已经爆仓?公司给的说法是,网速不够快,希望客户能够体谅。然而马凯知道,公司有个机房,里面有几个工程师在维护系统,他们几乎是不和公司其他人打交道的。只有少数几个超级销售有权限进去。
一般一个销售进去待一段时间,他就会有个大客户爆仓了。
也就是在他明白套路没多久,宁波经侦就上门了。说来公司也是厉害,杭州本地的大客户爆仓,据说动了手段吓到几个老板出门必须带保镖,也没怎么影响公司继续开展业务。大老板游走边缘多年,非常清楚公司业务和组织架构如何设置,才能够让这个生意尽可能地延续。也许是因为宁波不是业务主战场,也许是爆仓客户金额并不大,也许是这个客户也没闹得人尽皆知。公司从上到下并没意识到,这个客户是当年宁波分管经济的领导的直系亲属。后来,是徐总喝酒的时候才说出,这个领导听到亲属在这个投资品种上亏了几十万后,当场拍案,认为这是重大非法期货案件,隔日就要求其亲属报案。
几个老板没有想到的是,宁波经侦也没有动用强制手段,只是来了十几号人。按照严谨的流程,开始要求公司配合调查。一部分警察,一边和马凯这样的普通员工聊天,一边不停地复印资料。另外一部分,也只是轮流和一些关键人员谈话。然而几个老板,都借故出差了。这样来来回回几天,公司稍微大一点的客户都来了,开始要求老板们出来对话,赔偿损失。这时候只有不负责业务只负责推广的徐总站在了台前。痛骂公司,安抚客户,解散员工,马凯终于看到了他领导难得的敬业状态。
彼时的马凯,并不知道这个烂摊子如何收场,他充其量只是一个写字的文人,内心甚至有些惶恐,想尽快脱离这个圈子。终止劳动关系后几个星期内,他还经常担心会不会被叫回去问话。
直到有一天,他在等红灯过马路时,恰好看到换了新奔驰的徐总停在他的面前。他们装作彼此没看见对方。那一刻,他好像明白了,为什么徐总在清尾的时候如此卖力。
然而马凯就这么失业了,又是在元旦将至的时候。每一次面试,他都认真的准备,换来的却是请等候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