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父母都是工人吗？“亚里斯看着照片问。

“是的，父亲在纺织厂，母亲在橡胶厂。“江丽丽一边说，一边从橱柜里取出锅碗，“他们都上夜班，要到明天早上才回来。“

厨房很小，只能容一个人转身。江丽丽生起蜂窝煤，把早上买的青菜洗干净。透过厨房的小窗，能看见对面人家晾的衣服，还有远处的梧桐树影。

“让我帮忙吧。“亚里斯在厨房门口探头。

“不用了，您是客人。“江丽丽把切好的葱姜放进锅里，“您先坐会儿，马上就好。“

油锅滋滋作响，蛋花汤的香气渐渐弥漫开来。亚里斯坐在方桌旁，环顾着这个普通工人家庭的房间：木质衣柜上摆着几本书，窗台上放着一盆绿萝，墙角有台老式缝纫机。

“您的家很温馨。“他由衷地说。

江丽丽很快端上了三个菜：青菜炒蛋、葱油黄鱼、蛋花汤。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米饭。

“简单了点，希望您别嫌弃。“

“太好了！“亚里斯接过筷子，“这才是真正的中国味道。“

窗外传来收音机的声音，是《我的祖国》。夜色渐深，弄堂里陆续亮起了灯，像一颗颗温暖的星星。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生活。“亚里斯一边吃着，一边说，“在雅典，人们住在独立的房子里，很少有这种亲密的邻里关系。“

“这就是上海的里弄生活。“江丽丽给他夹了块黄鱼，“大家住得近，难免互相照应。“

“就像一个大家庭。“亚里斯说，“您知道吗？古希腊人也很重视邻里之情。荷马在《奥德赛》中写道：'好邻居胜过远方的兄弟。'“

江丽丽惊讶地看着他：“您对希腊文学真是了解很多。“

“因为我相信，不同的文化中都蕴含着共同的人性。“亚里斯放下筷子，认真地说，“就像今天，虽然我们来自不同的国度，但能坐在一起，分享美食，交流思想，这不是很奇妙吗？“

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蓝眼睛格外明亮。江丽丽感到心跳加快，连忙低头吃饭。

楼下传来孩子们的笑闹声，还有老人们打麻将的声响。这些再普通不过的生活噪音，却让这顿简单的晚饭有了别样的温度。

“我忽然明白了一件事。“亚里斯说。

“什么事？“

“为什么《诗经》里的诗大多写日常生活。因为真实的情感，往往藏在平凡的细节里。“

江丽丽怔住了。她第一次遇见一个外国人，能这样理解中国文化的深意。

吃完饭，亚里斯执意要帮忙洗碗。江丽丽拗不过，只好让他在一旁擦盘子。狭小的厨房里，两人的手臂偶尔相碰，带来一丝微妙的温馨。

“明天我要带您和史密斯教授去逛菜场。“江丽丽说，“您想看看普通市民的生活，那里最合适。“

“太好了！“亚里斯欣喜地说，“我已经迫不及待想了解更多关于上海的一切。“

送他下楼时，弄堂里已经安静下来。远处的钟楼敲响了九下。一轮明月悄悄爬上了天空，给石库门的屋檐镀上一层银光。

“谢谢您的晚饭。“亚里斯说，“这是我来上海最难忘的一顿饭。“

“不客气，“江丽丽轻声说，“路上小心。“

目送他走远，江丽丽靠在门框上，久久没有上楼。夜风吹来，带着槐花的香气。她突然想起小时候念过的一首诗：海棠依旧，人面全非。

但今晚不一样。今晚的月光这样明亮，弄堂的烟火气这样温暖，那个异乡人的微笑这样真诚。一切都让她感到，生活似乎有了新的可能。

回到楼上，江丽丽打开窗户。月光洒进来，照在那本被亚里斯遗忘在桌上的《荷马史诗》上。她轻轻抚摸着书皮，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个甜蜜的弧度。

窗外，夜色渐深。石库门的房檐下，一只夜莺悄悄啼叫，仿佛在诉说着某个未知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