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城宜知道魏建生想说什么,外国画里确实有裸体画,她也画过,她的好朋友罗曼斯就是她的模特。
她看了看余承舟,又看了看魏建生,说:“爸爸,我在外面心都放在画画上,朋友之间谈论的也都是画画。”
魏建生忙说:“那就好那就好。”
王城宜接着说:“爸爸,我还是要继续去学。学成之后,我想在沪州办个画展,到时候我会把自己的作品都拿出来,让您也看看,我在外面学习的成绩。”
魏建生急了:“你,城宜,说了半天,你就是不肯待在家里。”
余承舟眼见魏建生有了愠色,忙打圆场:“爸爸,我有空的时候会去沪宁大学看城宜的,她也会常常回来的,这并不妨碍什么的啊。”
魏建生站起来,满脸不高兴:“你们俩孩子一唱一和地,成心不想好好过日子。我真是搞不明白你们现在的年轻人,怎么一门心思要往外跑啊?我辛辛苦苦地挣下这份家业,还不都是为你们攒的,我还能活几年?淑芬走了,我现在就是头孤雁,说不定哪天也就随她去了。”
余承舟感到难过:“爸!您要是这么想,您让我怎么办呢?”
王城宜轻轻叹口气说:“爸,先吃饭吧。”
三个人默默吃完饭,王城宜和余承舟回到自己屋里。余承舟迟疑着,他很怕单独与王城宜共处时的尴尬,他挪动脚步,刚要去书房,王城宜叫住了他。
“承舟,我有事要跟你说。”王城宜坐在客厅,温柔而沉静。
余承舟坐到她对面,不知道王城宜要说什么。
“承舟。”王城宜看着他,迟迟开不了口。
余承舟预感王城宜在做重大的决定,于是端正一下身体,认真听她说话。
王城宜看着他的眼睛,好像从他的眼睛里看穿了他的内心:“承舟,我们离婚吧。”
余承舟脑海中掀起一阵巨浪,随之就慢慢平息。沉默横亘在两个人之间。
“承舟,这场婚姻是场错误。不如,早一点结束。”
余承舟听着轻轻的一句,不是商量,而是决定。王城宜不是等着他回答,而是在告诉他她的决定。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临,但没想到王城宜会这么快主动提出。
余承舟思忖着,他知道离婚是最好的决定。回答得太快,显得急不可耐;回答得慢了,他觉得自己虚假,也怕让城宜再生误会。
王城宜没有顾虑他想什么,她自己已经想清楚了。如果不是马淑芬辞世,她还打算再拖一段时间。现在她没有不忍心之处,环顾整间屋子,心里毫无留恋。
她没有问余承舟任何他的心事,余承舟说也好,不说也好,都与她无关。既然他有一个别人无法进入,他自己无法舍弃的世界,王城宜愿意尊重他。
那是他的自由。
现在,她要自己的自由。
余承舟打破了沉默,说:“城宜,对不起。”
王城宜笑了笑,说:“承舟,没什么对不起的,一场错误而已,早点结束是好事。我们都年轻,人生是自己的。”
余承舟看到她的手腕上戴了一条金蝴蝶手链,问道:“你,有喜欢的人了?”
王城宜拉拉衣袖,遮盖一下,笑着说:“这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是我们的婚姻是场错误。承舟,我们都年轻,人生只有一次,我们都不要把生命虚耗掉,好吗?”
“人生只有一次”。
王城宜的话在余承舟心里投下一颗发出震荡之声的石子,他的心起了涟漪。可是,魏家对他的养育之恩,他无法忤逆魏建生的要求。他的要求,实在是一个最基本的要求,毫无过分之处。亲生父亲都恨不得要打死他,与亲生父亲比比,魏建生对他实在是有无以为报之恩。
余承舟原本决计将此生回报给魏建生和马淑芬,他已经辜负了马淑芬,还要再辜负魏建生,他的良心让他无论如何张不开嘴。别的事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可是,这件事,要让魏建生接受,无疑意味着颠覆他一生所有的认知。
余承舟无法开口。
他恨自己。上天为什么偏偏让他“与众不同”,他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像别人一样按部就班地成家立业,做一个平平常常的男人,娶妻、生子、养家。毫无枝蔓的寻常生活,对他来说,那样的奢侈。
他有什么资格束缚王城宜守着自己古墓一样的心和屋子呢?他已经耽误城宜太多宝贵的时光,难道要让她像母亲马淑芬一样,把生命耗尽在这个半死不活的戏院里吗?
不,余承舟,你不能如此狠毒。余承舟痛苦地咒骂着自己,害人精。你走到哪儿,都只会给别人带来不幸。你的亲妈,你的亲爸爸,王城宜,马淑芬,魏建生,孙平禹......
平禹。平禹......
余承舟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王城宜看着余承舟,不知道他想起什么,她不敢相信,她的诉求会让徐承舟感到这么痛苦。
她犹豫了,不忍心再讲下去。
余承舟沉默了好一会儿,平静地对城宜说:“城宜,对不起,你说得对,这场婚姻的的确确是场错误。我把你害苦了。不过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虚耗在这里。父亲那边,我去说。但是,城宜,母亲刚刚辞世,父亲已经受了打击,我们给他一段时间休复一下好吗?”
王城宜点点头,轻叹一下,没有再说什么。
人生只有一次,人不能背负他人的命运。一生中谁也逃脱不了生老病死,对王城宜来说,这些都还遥远。她确切看到的是更具体的苦,除了怨憎会还没有,魏建生和马淑芬是爱别离,魏建生和余承舟各有各的求不得,那些不得畅快的情感积聚在心,五阴炽盛。都是苦。
既然生命是场苦旅,那就尽自己所能,善待自己,也善待别人,让苦旅中多一点幸福快乐。
王城宜的指尖轻轻抚过手腕上的金蝴蝶,她想起罗曼斯看向她时热烈的眼神,禁不住嘴角上扬。她满心迫不及待,想要再见到她凝望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