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伯笑着说:“我要是相信,还会当面问你们吗?”
韩虎连忙说:“听说赵氏拿出了大量的金银财宝,想要离间我们三人,这肯定是有奸臣收了赵氏的好处,让元帅怀疑我们两家,从而放松对赵氏的进攻,好让他们逃脱灾祸。”
魏驹也跟着说:“韩将军说得对。不然的话,城马上就要攻破了,谁不想瓜分赵氏的土地呢?怎么会放弃眼前这必能到手的利益,而去做那不可预测的冒险之事呢?”
智伯哈哈大笑,端起酒杯,洒在地上,说:“好,既然如此,以后我们就不要再互相猜疑了,如有违背,就像这杯酒一样!”
韩虎、魏驹连忙拱手称谢,这天的酒喝得格外畅快,直到傍晚才散去。
絺疵得知此事后,急忙来见智伯,着急地说:“主公,您怎么能把我的话泄露给韩、魏两家呢?”
智伯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泄露了?”
絺疵跺着脚说:“刚才我在辕门遇到韩、魏两位将军,他们直勾勾地盯着我看,然后匆匆忙忙地走了。他们肯定以为我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心思,所以害怕我,这才慌慌张张的。”
智伯却满不在乎地笑着说:“我已经和他们把酒洒在地上发誓了,彼此不再猜疑,你就别瞎说了,免得伤了和气。”
絺疵无奈地退了出来,长叹一声,说:“智氏的命数不长了。”于是,他假装突然得了寒疾,出去找医生治病,趁机逃到秦国去了。
再说韩虎、魏驹从智伯营中回去后,在路上就商量好了计策,与张孟谈歃血为盟,约定:“就在明天半夜,我们去决堤放水,你们看到水退了,就是信号,就带领城内的军士杀出来,我们一起活捉智伯。”孟谈领命后,偷偷回到城里,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无恤,无恤高兴得不得了,立刻悄悄传令下去,让士兵们做好准备,等待接应。
到了约定的时间,韩虎、魏驹暗中派人袭击并杀死了守堤的军士,在西面掘开水口,水从西边决堤而出,反而灌进了智伯的营寨。智伯的军队顿时大乱,喊叫声、求救声此起彼伏。智伯从睡梦中惊醒,发现水已经淹到了卧榻,衣服被子都湿透了,他还以为是巡视的士兵疏忽,偶然出现了堤漏,急忙叫左右的人快去救水堵堤。可没想到,水势越来越大。
幸好智国、豫让率领水军,驾着竹筏赶来,把智伯扶上了船。
智伯回头一看,自己的营寨已经被波涛淹没,军粮器械也都被冲走了,营中的军士们在水中拼命挣扎。
智伯正在凄惨无助的时候,突然听到鼓声震天,原来是韩、魏两家的军队各乘小船,借着水势杀了过来,他们一边砍杀智伯的士兵,一边大喊:“抓住智瑶的人重重有赏!”智伯绝望地叹道:“我后悔啊,当初没有相信絺疵的话,如今果然中了他们的计。”豫让咬着牙说:“主公,现在事情紧急!您赶紧从山后逃走,去秦国搬救兵,我在这里拼死抵抗。”智伯听了他的话,和智国一起驾着小船转到山后。
谁知赵襄子早就料到智伯会逃向秦国,派张孟谈带着韩、魏两家的军队去追击智军,自己则率领一队人马埋伏在龙山之后。巧的是,智伯和他们正好相遇,无恤亲自冲上去,抓住了智伯,历数他的罪行后,将他斩首。智国见势不妙,投水自尽了。
豫让见大势已去,仍然鼓励残兵奋勇作战,但毕竟寡不敌众,手下的士兵渐渐散去。当他听说智伯已被擒杀,无奈之下,只好乔装打扮,逃到了石室山中。智氏的军队全军覆没,无恤查了一下日子,正好是三月丙戌日,这和天神所赐竹书上说的一模一样,看来真是天意啊!
三家收兵后,聚在一起,把各路坝闸全部拆毁,水又重新向东流,回到了晋川。晋阳城中的水也慢慢退去了。
无恤安抚好居民后,对韩、魏两家说:“这次全靠二位的帮助,我才能保住晋阳,这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不过,智伯虽然死了,但他的家族还在,斩草不除根,终究是个后患。”韩、魏两家也点头说:“对,应该把他们全部灭掉,以泄我们心头之恨。”
于是,无恤和韩、魏两家一起回到绛州,诬陷智氏有叛逆之罪,包围了智氏的家宅,不论男女老少,全部杀光,智氏宗族就此灭绝。只有智果因为早已改姓为辅氏,才幸免于难。到这时,大家才明白智果当初的先见之明。韩、魏两家收回了之前献出的土地,又把智氏的食邑平均分成三份,一点都没有留给公家。这就是周贞定王十六年发生的事。
无恤论功行赏,大家都推举张孟谈为首功,但无恤却认为高赫功劳最大。孟谈不服气地说:“高赫在围城的时候,没出一个主意,没出一点力,凭什么他能居首功,受上赏?我实在不明白。”无恤严肃地说:“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大家都惊慌失措,只有高赫举止恭敬,不失君臣之礼。功劳只是一时的,而礼义却能流传万世,他受上赏,难道不应该吗?”
孟谈听了,心中惭愧,对无恤的决定也服气了。无恤感激霍山神的保佑,在霍山为他立了一座祠,让原过一家世代守护祭祀。
无恤对智伯的仇恨仍然难以消除,他让人把智伯的头颅漆成了溺器。
豫让在石室山中,听说了这件事,泪流满面,痛心疾首地说:“‘士为知己者死’,我受过智氏的厚恩,如今他的国家灭亡,家族灭绝,连他的遗骸都受到了侮辱。我要是还苟且偷生,还算什么人呢?”
于是,豫让改名换姓,假扮成囚徒,混进了赵氏的内厕,想要趁无恤上厕所的时候,刺杀他。无恤刚走进厕所,突然心中一动,觉得有些不对劲,便让左右的人搜查厕所,结果把豫让揪了出来,带到无恤面前。无恤看着他,问道:“你身上藏着凶器,是不是想刺杀我?”豫让面不改色,正气凛然地回答:“我是智氏的亡臣,只想为智伯报仇。”左右的人一听,纷纷说:“这个人是叛逆,应该杀了他。”无恤却摆了摆手,制止道:“智伯死后没有后人,而豫让却想为他报仇,真是个义士啊。杀了义士是不吉利的。”说完,便让人放豫让回家。临去之前,无恤又把他叫回来,问道:“我今天放了你,你能不能放下仇恨?”豫让坚定地说:“您放了我,这是您的私恩;我为智伯报仇,这是我的大义。”左右的人着急地说:“这个人不知好歹,放了他肯定会后患无穷。”无恤却说:“我已经答应放他了,怎么能失信呢?以后大家小心避开他就是了。”当天,无恤就回到晋阳,避开豫让,以免再生事端。
豫让回到家中,整天想着怎么为智伯报仇,却一直没有想出好办法。他的妻子劝他去投靠韩、魏两家,谋取富贵,豫让听了,气得火冒三丈,拂袖而去。他想再进晋阳,但又担心被人认出来,于是就刮掉了胡须,拔掉了眉毛,用漆把自己的身体涂成了癞子的模样,在街市上乞讨。他的妻子去街市寻找他,听到他的乞讨声,惊讶地说:“这声音好像是我丈夫啊!”走近一看,又觉得不像,便转身离开了。豫让觉得自己的声音还是容易被认出来,就又吞下炭火,把嗓子烫哑了,再次在街市上乞讨。这下,他的妻子即使听到他的声音,也不再怀疑了。
有一个朋友一直知道豫让的志向,看到一个乞丐的行为举止很可疑,心里猜测可能是豫让,便悄悄叫了他的名字,果然是他。朋友把豫让请到家中,给他准备了饭菜,对他说:“你报仇的决心我很佩服,但是你这样做很难成功啊。以你的才能,如果假装投靠赵氏,肯定会得到重用,到时候找机会下手,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吗?何必这样折磨自己,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呢?”豫让感激地说:“我既然已经做了智氏的臣子,就不能再有二心。现在我漆身吞炭,就是为了表明我为智伯报仇的决心,让那些怀有二心的臣子们知道羞愧。朋友,你别劝我了,咱们就此别过,以后不要再见面了。”说完,豫让又奔向晋阳城,继续乞讨,这下真的没有人能认出他了。
赵无恤在晋阳看到智伯新挖的渠,觉得这工程已经建成,不能就这么荒废了,便让人在渠上建了一座桥,方便来往,取名叫赤桥。因为赤是火的颜色,火能克水,无恤想用这座赤桥来镇压晋水的祸患。桥建成后,无恤乘车出来观看,豫让事先得知了这个消息,便怀揣着利刃,假装成死人,趴在桥梁下面。
无恤的车快到赤桥的时候,拉车的马突然悲嘶起来,不停地往后退,车夫连抽了几鞭,马也不肯前进。张孟谈警惕地说:“我听说‘良骥不陷其主’,现在这匹马不肯过桥,肯定有奸人藏在附近,不能不仔细搜查。”无恤听了,立刻停车,让左右的人去搜查。一会儿,左右的人回来报告:“桥下没有发现奸细,只有一个死人躺在那里。”无恤皱着眉头说:“这桥刚建好,怎么会有死尸呢?肯定是豫让!”让人把“死尸”拖出来一看,虽然豫让的容貌已经改变,但无恤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大骂道:“我之前已经饶了你一次,你今天竟然还来刺杀我,难道老天会保佑你吗?”命令士兵把豫让拉下去斩首。
豫让仰天大哭,血泪俱下,左右的人问:“你是不是怕死了?”豫让悲愤地说:“我不是怕死,我是痛心我死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能为智伯报仇了。”无恤听了,心中有些不忍,让人把他带回来,问道:“你之前侍奉范氏,范氏被智伯灭了,你却忍辱偷生,转而侍奉智伯,没有为范氏报仇;现在智伯死了,你却如此执着地为他报仇,这是为什么呢?”豫让擦了擦眼泪,说:“君臣之间是靠道义结合在一起的。如果君主对待臣子像手足一样,那么臣子对待君主就会像心腹一样;如果君主对待臣子像犬马一样,那么臣子对待君主就会像路人一样。我以前侍奉范氏,他只是把我当作普通人,我也就以普通人的方式回报他;后来侍奉智伯,他对我恩重如山,把我当作国士,我当然要以国士的方式报答他。这怎么能一样呢?”
无恤听了,长叹一声,说:“你的心志像铁石一样坚定,我也不再赦免你了。”说完,解下佩剑,扔在豫让面前,让他自杀。豫让拿起剑,看着无恤说:“我听说,‘忠臣不忧身之死,明主不掩人之义’。您之前赦免我,我已经很感激了。今天我本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只是两次报仇都没有成功,心中的愤恨无法发泄。请您把衣服脱下来,让我砍几剑,就当是我报了仇,这样我死也瞑目了。”
无恤被他的忠义所感动,便脱下锦袍,让左右的人递给豫让。豫让接过剑,怒目圆睁,对着锦袍连砍三剑,仿佛那就是无恤本人,一边砍一边说:“我今天终于可以到地下向智伯交代了!”砍完后,便自刎而死。
后来,这座桥还在,人们为了纪念豫让,把它改名为豫让桥。
无恤看到豫让自刎而死,心中十分悲痛,让人好好安葬了他的尸体。士兵们拿起锦袍,呈给无恤,无恤看到锦袍上被豫让砍过的地方,都有鲜血点污,他知道这是豫让的精诚所感,心中不禁有些惊骇,从那以后,无恤就生病了。他的病情如何?是否能痊愈呢?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