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外婆和姐姐,壮壮飞快的奔跑过来,深一脚浅一脚,看的周围的人一惊一乍,
玉华跟在屁股后头不停地叮嘱儿子“小心小心”。玉华带着英兰和壮壮在边上玩,左妈到厨房去找了袖套和围裙,和老金头一起蹲在那里干起来,巧玲看着左妈妈背影,若有所思。
秀秀一踏进碧莲家大门,就听见碧莲的声音说:“我在厨房。”
问碧莲:“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碧莲淡淡的说:“我听见你的脚步声了。”
秀秀又问:“你婆婆和英兰呢?”
碧莲愣了一下,说:“去玉华家了。”问秀秀要不要吃一点,秀秀说刚刚在家吃过。
碧莲“噢”了一声,端起碗筷,自顾自吃起来。秀秀也没有说话。吃完饭,秀秀站在厨房门边看碧莲拾掇干净厨房,觉得没什么意思,本来肚子里有一堆委屈想给碧莲说说,但是看见碧莲心情不好也就什么都没说告辞回家了。
碧莲拿了一本书靠在床头看起来,边看边在腿上比划着,遇到不认识的字抄在一张纸上,到团里去的时候就叫团员们教自己。
“碧莲,碧莲,”门外响起婆婆的声音,碧莲答应了一声,把书放在床上出去了,看见婆婆红着眼圈,赶紧问怎么了?婆婆说她刚刚到玉华家,就有部队的人到玉华家里去了,通知她们金小勇阵亡了,家里人都在哭,自己受不了那气氛,赶紧回来了。说自己头痛,让碧莲带会英兰,自己想躺躺去。
碧莲觉得胸口闷闷的,金小勇阵亡,那个17岁,笑起来两颗虎牙的小男子汉,那个慷慨激昂投笔从戎的娃娃兵,那个说着打完仗就回来考大学报效祖国的小男人,没了。而玉玺自从去了成都就杳无音讯,日本投降都过去了半年了,玉玺怎么样了,他在那里?
春节如期而至,在阆州这个春节文化的发源地,无论老百姓的日子如何艰难,春节总是热热闹闹的。碧莲父母心痛女儿,没了儿子,丈夫又不知死活,日子也过得紧紧巴巴,送了年猪、鱼塘里的大草鱼、家养的鸡鸭,想着日子还是要好好过下去,打算等过完年,就到城里住一段日子,陪陪女儿陪陪亲家。
玉玺回到家,已是大年初四的深夜,左妈和碧莲围着玉玺少不得泪眼婆娑,但是看见儿子平安回来,左妈放下心来,玉玺在左妈屋里看见英兰睡着了,在英兰的额头轻轻的吻了一下,但是没看见英顺,左妈掩饰着让碧莲把玉玺带回去,自己去给儿子下碗面。回到自己屋里也没看见英顺,玉玺开玩笑问碧莲:“你把我儿子藏哪里了?”
碧莲看着玉玺红了眼圈,没有回答,靠在桌边,只是说:“你回来就好了,你回来就好了。”
玉玺急了:“别闹,儿子呢?我想他了。”
碧莲有一会儿没说话,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啪啪的往下掉。玉玺不知道怎么了心里一下子慌起来。上前一把抱住碧莲,说:“别哭别哭,有什么事你说啊!”
在玉玺的怀里哭了一会,碧莲听着玉玺的心跳,铿锵有力,轻轻的说:“英顺没了,今年立夏没过几天就没了。”
玉玺一下子觉得全身发软,身子骨软绵绵的往下掉,眼睛一黑,碧莲赶紧抱紧玉玺的腰枝,无奈抱不动,两个人都倒在地上,碧莲看着昏迷不醒的玉玺,又是拍脸又是掐人中,又赶紧爬起来倒了一杯水,自己喝一口,嘴对嘴的慢慢输送到玉玺的嘴里,不一会儿,玉玺醒来,自己慢慢悠悠晃起来,跟个没事人似的,到厨房端起左妈刚刚下好热气腾腾的一大碗面,狼吞虎咽一扫而光。左妈在旁边心疼的只掉泪:“烫啊,儿子,慢点慢点。”碧莲在旁边哭成了泪人,英顺没了,玉玺回来了,日子还是要过的,今天好好哭,明天好好过。
玉玺在家两人不再谈起英顺,就像英顺从未存在过,玉玺也不说自己这大半年在部队的经历,好像自己从未离开过家,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时似的。过了正月十五,玉玺应聘去了一家私营地毯厂担任会计,薪水不错,家里的日子又好起来了。
碧莲不再参加民社团的工作,每天就是在家做饭看书。
周末,母亲带英兰去了玉华家,小两口子在家,玉玺在桌边写信,碧莲靠在床头看书,突然听见秀秀在门口大声的叫:“碧莲,碧莲,到我家来一下。”碧莲答应着,拖着鞋出去了。
玉玺走到床边,拿起碧莲的书胡乱翻了一下,一张纸片从书里飘出了,落在地上。捡起来看,上面歪歪扭扭写着:
英顺,妈妈想你!
玉玺拿起笔在妈妈的前面加上了”爸爸”两个字,玉玺突然觉得心好痛,把纸片还原,书还原。
碧莲回来,说是李元杰怀疑秀秀昨天去了他堂哥家,他一直认为秀秀和他堂哥眉来眼去的,秀秀要碧莲作证,她昨天一天都和碧莲在一起纳鞋底。
玉玺有些啼笑皆非问碧莲:“你给她作证了。”
碧莲说做了本来我们昨天就是在一起纳鞋底子了。说着,重新捧着书,坐在那里,刚开始还评论李元杰心胸狭窄,过了会就不说话了,良久,玉玺听见低低的抽泣声,玉玺的眼睛一下子湿润了,丢下手里的书,上前把碧莲瘦弱的身子紧紧的搂在怀里。
年底,巧玲生了个女儿,孩子右眼皮上有一团黄豆大小的红色印记,刘嫂有些隐隐的担心,拿着孩子的生辰八字去街上算命,没想到孩子的命竟然那么不好,克父克母。算命的说不能和亲生父母在一起生活,否则会发生不好的事。巧玲娘很害怕,和老金头一说,老金头又把孙女的生辰八字拿到城里有名的算命先生王瞎子那里算了一卦,也是克父克母的命,两个老人为了家里安宁,决定把孩子送出去寄养,仕勇和巧玲也很害怕,同意了老人的决定,今天就是送孩子走的日子。
天气很冷,玉华抱着壮壮站在院子门口,目送仕勇抱着出生没几天的女儿和刘婶坐进了黄包车,玉华心里充满了伤感,这么小就要离开父母,太可怜了。巧玲更可怜,眼睁睁的看着孩子被抱走,却什么都不能做。这老天爷太不公平了,怎么会让巧玲生出这么命硬的女儿,克父克母,老爷子和巧玲娘一致要把孩子送出去,自己还能说什么呢。好在巧玲老家有一门亲戚,人及其和善,同意寄养孩子,并承诺善待孩子。
在门口站了一会,玉华进了院子,把壮壮送到公公屋里,玉华回屋里冲了一碗红糖水,给巧玲端去,巧玲的屋门没关,玉华看见巧玲穿的很单薄,呆呆的坐在床边,还光着一双脚丫子,玉华赶紧把碗放在桌子上,一边责备巧玲,一边强行把巧玲塞进被窝。
自己坐在床边,端起碗,对巧玲说:“来喝一点,暖和暖和身子,现在你一定要保暖,否则落下月子病,以后受苦的就是自己”
玉华唠唠叨叨的,巧玲像是没听见。只是慢慢地脸上都是泪。玉华不知道如何是好,拿起桌子上的一块手帕,想给巧玲擦擦,巧玲把头扭向床里,闭上眼睛,任眼泪横流,玉华站在那里,一时之间,有些不快,我好心好意的对你,你怎么这样,可是又一想,巧玲摊上这样的事,心里悲伤,自己干嘛要计较。
看巧玲似乎不太想理自己,再想想公公还没吃上早饭,玉华对巧玲说:“你不要太难过了,孩子放在亲戚家,以后想看就去看看,关键是你要爱惜自己的身子,好好养着,以后还要给妹儿填弟弟妹妹的。你休息,我去做饭去。”
从巧玲屋里出来,玉华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