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几天就是年三十，家家户户都在忙着缝补浆洗，打扫扬尘，碧莲带着英兰和秀秀每天都背一背篼的东西到南门河坝去洗。玉玺班上没什么事，成天就是和朋友坐茶馆摆龙门阵，家里的事一样也不插手，左妈看着儿子回来后话越来越少，在家的时间也越来越短，即使在家也是关在屋里捧着书看。左妈知道儿子心里很多事，但是总觉得儿子不是从前的儿子了。

左妈这段日子也没去金家大院了，知道去多了，儿子媳妇会有意见，也就在屋里给娃娃们做新衣裳。

这天晌午刚过，左家屋里来客人了，是碧莲的侄儿春喜，背着一大背篓吃食，手里还提着两只肥墩墩的老母鸡。说是快过年了，爷爷婆婆让带来的。左妈免不了一阵责备，怪亲家太客气，又怕春喜饿着，赶紧到厨房下了一海碗面条，卧了两个鸡蛋，放了几片腊肉，撒上葱花，倒上小半勺保宁醋，再浇上一大勺红油辣椒，香喷喷的，春喜也不客气，呼噜呼噜一会就吃完了。

左妈和春喜闲聊着，听说亲家公身体有恙，很是担心，春喜说不碍事，吃了药好些了。碧莲洗完衣服回来了，英兰一进屋看见春喜，高高兴兴的跑到春喜跟前，欢欢喜喜的叫了声哥哥，碧莲看见侄儿，有些意外，去年春喜生病来城里看病，在碧莲这歇过一夜。那时候春喜瘦瘦小小的，一年不见，小伙子身高串了一大截，长胖了，眯缝眼圆鼻子，厚嘟嘟的嘴巴，一张胖乎乎的小脸，笑起来右边脸颊上有一个圆圆的酒窝，一副讨喜的样子。

“二姑，幺姑要我问问你，是不是城里的丝绸厂在招工，她想来上班。”春喜一边和英兰逗乐一遍和碧莲说话。春喜口里的幺姑，是碧莲的妹妹碧云。

“好像有那么回事，待会我去问问再说啊，你今天又不走。”碧莲回答春喜，奇怪在乡下的幺妹怎么会知道丝绸厂招工的事。

春喜说是上个星期他大舅到城里来赶集，听朋友说的，回去就告诉幺姑了。幺姑想到城里来上班。

左妈坐在门槛上掐韭菜，听见春喜说丝绸厂招工的事，说：“前面向家的女子说是招到丝绸厂上班去了，我去帮你问问看。”左妈放下韭菜，搓了搓手上的灰，站起身来，抬脚走了。

“二姑”看左妈出去了，春喜迟疑着问碧莲：“你还记得我们隔壁张家湾的张狗子吗？”看碧莲有些想不起来，春喜有点急说：“他老婆叫葵花的。”

“哦、哦，是那个啊，怎么了？”想到葵花，碧莲有一丝不悦。那可是个多事婆，碧莲还在家做姑娘的时候，葵花和自己的嫂嫂，也就是春喜的妈，两个天天搅合一起，家里家外的嚼闲话，没少怄气。

“他家有个女儿叫荷花，还记得吗？”春喜问。

想到荷花，碧莲一下子笑起来：“就是那个小豆芽眼，小时候丑死了，现在长大了，有没有变好看点？”

“就她那样再长也好不到哪里去，我大大说，过完年就去她家提亲。”春喜说，一脸忿忿。

“什么，你大大相中荷花了？”看春喜一脸不情愿的样子，碧莲有些后悔刚才的话：“哎呀，你大大肯定是相中人家女子会过日子，人好、能干就行了。”

看二姑的态度，春喜有些生气：“哪是我大的意思嘛，还不是我妈的意思。那个女娃儿你不了解她，脾气怪，不爱理人。”

“你是什么态度吗？”碧莲思忖着春喜的态度：“不愿意？”

春喜一下子垂头丧气起来：“我不愿意有啥法，你也晓得我大大那个鬼脾气，我大大听过谁的？婆婆爷爷幺姑都不喜欢葵花那个人，说了还不是不管用。”

父母不同意，儿子不喜欢，大哥还要一意孤行，碧莲有点生气，“你大大少根筋吧，那又不是什么好人家，就是因为你妈妈和葵花关系好，你大大就要和她家结亲家，我看你大那有什么主意，还是你妈说了算哦！”想到平时少言寡语的嫂嫂和葵花的样子，碧莲突然觉得以后娘家的日子不好过。

“碧莲，向家女子来了，”姑侄正说话间，左妈牵了一个女子进来，碧莲赶紧起身，接过女子的手，招呼女子坐下，左妈抓了一把花生放在女子手上。左妈重又坐在门槛上继续择韭菜，对女子说：“这个姐姐的妹妹想到你们厂上班，想问问你情况。”

碧莲看着这个女孩，瘦瘦小小脸蜡黄蜡黄的，一双大眼睛，圆圆的，看人怯生生的。长长的麻花辫，身上穿一件立领的斜襟灰格子棉旗袍，很旧，下摆上打了两个同色的补丁，脚上是一双有点破的暗红色扣袢布鞋。英兰倒是不认生，走到女孩跟前，剥了花生非要喂这个姐姐吃。

碧莲问女孩叫什么名字，说是叫向春梅，问多大了，说是15了。

“春梅，这名字好听，是春天生的吗？”，女孩点点头，碧莲看女孩很拘谨，干脆直接问好了“你们厂报名难不？有什么条件吗？”向春梅低头玩着手上的花生，碧莲问一句，抬头看碧莲一下，说;”报名不难，没啥子条件，就是眼睛要好。”

“上班都干嘛，累么？”碧莲问。

向春梅说自己还没有上班，刚刚考完试，在家等通知。说报上名后，还要学习半个月，学完了，还要考试，考试合格才能正式上班。

“还考试？这么难吗？”碧莲睁大眼睛。

看碧莲有些吃惊，向春梅赶紧说，不难的，就是我们这半个月学的东西，挺简单的。

碧莲问这半个月都学什么，向春梅一下子来了精神，说是认茧子，选茧子，和缫丝

这些啊，碧莲突然觉得心里有一种隐隐的兴奋，自己当姑娘时在家和姐姐妹妹养过蚕，家里人对蚕的习性，蚕茧的品质都晓得。

向春梅看碧莲该问的都问了，借口家里有事起身走了。看向春梅走远，半天没吭声的春喜说，这女娃儿像个小娃儿，不像有十五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