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据说能用人类语言说谎的狼,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野兽。明天,这条狼将被送上绞刑架,从而永远闭嘴,谁也无法弄清它身上的秘密。
再回到埃拉广场。此时阳光明媚,玛利亚大教堂的大钟缓缓敲响正午十二点,等待在刑场的人群沸腾起来,海浪般不断地往前涌。
现场的几十个士兵挥舞着棍子和长矛,一次次把越过警戒线的民众逼退,就像驱赶一群贪吃的绵羊。
行刑的时间已到,囚车却不见踪影。人群再次出现骚乱,谁都想挤进最佳位置,好把要吊死的狼看得清清楚楚。
谁也不会料到,漫长的等待却换来一场空,人们听到这样的消息:死囚逃走了!传讯的士兵说,在剥皮街与屠宰场街的十字路口发生了严重暴乱,死囚趁机逃跑了。
这可怕的消息,如同一声惊雷,炸得法官桑德罗差点昏厥过去,宗教审判官安德里安惊慌的程度更是可想而知。
刑场的局面完全失控,狂躁的市民咒骂着,潮水般涌向台前的士兵,势单力薄的士兵们扔下武器抱头鼠窜。
法官桑德罗在混乱中差点被捉住绞死。幸而伯索公爵的卫队及时赶来,这才镇压了一触即发的暴乱,也解救了魂飞魄散的法官桑德罗。
所罗门大街有一座高大结实的府邸,府邸面对街道的一楼有着堡垒似的外形,墙体覆盖着粗糙硕大的石头,拱形门洞的两边竖着一排多利斯型的柱子,二层则选用科林斯柱,整个楼层覆盖着飞檐,飞檐的线条遒劲有力,开放的凉廊拐角处挂着铁灯,这便是财政大臣夏念祖的府邸。
今天,城里闹得沸沸扬扬,夏绿凝却浑然不知,自昨天夜里回家之后,她就被父亲囚禁在府邸的一间小屋子里。夏念祖对女儿的离家出走异常恼火,不仅动了家法,又把她关起来不许吃饭。
丛林历险对十五岁的夏绿凝而已,简直就是噩梦,狼人皮耶罗血淋淋的獠牙还在她脑海里闪现,她却不后悔。她甚至庆幸,因为她终于见到了他!
前天晚上发生的事,太可怕了,她这辈子也忘不了,但相比遇见明澈的喜悦,这又算得了什么!
那晚,夏绿凝晕倒后昏睡不醒,等到第二天醒来已是中午。
她睁开眼,惊愕地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里,眼前的奢华堪与天堂媲美,几乎让她怀疑自己尚在梦中:
穹顶下悬挂着一颗巨大的镏金夜明珠,宝珠周围缠绕着栩栩如生的蛟龙,大厅中的两排红漆柱子装饰着贴金绘龙的彩画,朱红色的家具镶金嵌玉,桌上摆放的各种金银玉器精美绝伦,这种景象连伯索公爵的宫殿也会相形见绌。
金丝楠木的桌上摊开一幅笔墨未干的字,笔力遒劲入木三分,夏绿凝惊叹之余不觉念出声来: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看来这里的主人也喜欢《诗经》。
夏绿凝正好奇,忽然感觉背后有人冷冷地望着她,猛一回头,发现不远处一张雍容华贵的太师椅里居然坐着一个人!
这着实把她吓了一跳。看清了那人,她的心霎时慌了,那不是她魂牵梦绕的人吗?他英俊好看的脸棱角分明,皮肤泛着金子一样的光芒,漆黑的眸子潭水般深不可测。
“姑娘好些了吗?”明澈语气颇有些生硬,神情也极其不自然。
夏绿凝满心欢喜,又有些疑惑:“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麻烦姑娘先回到床上,别出声。”明澈用命令的口吻对夏绿凝说,并不理会她的问题。
夏绿凝不懂他的意思,她迟疑不决地重新回到床上。
“帷幔拉好。”明澈冷冰冰地接着说,见夏绿凝没明白,皱着眉头解释道,“从未有外人踏进这宫殿半步,带你来已是犯了大忌,被人发现你就没命了。”
听到此言,夏绿凝赶紧将悬挂在床四周的帷幔拉得严实,连一丝风都透不进来。她藏身在帷幔里,敛声屏气,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只听一阵轻而有序的脚步,似乎进来了一些人,衣裙窸窸窣窣的响着,夹杂着盘盏交错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儿,大殿里又安静了。
夏绿凝被召唤出来时,餐桌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菜品和各色糕点水果。明澈已先入座,吩咐夏绿凝在对面坐下,示意她用膳,他自己则什么也不吃,只是望着夏绿凝吃饭。
夏绿凝小心翼翼地品尝山珍海味,不时偷偷瞥明澈一眼。每当这时,明澈就会刻意避开她的目光。
“入夜时分,我会送姑娘下山,剩下的这段时光,好生呆在此处,绝不可擅自行动,以免惹来祸端。”
饭后,夏绿凝识趣地乖乖回到床上,躲起来。又听得一阵有序的脚步声,接着是盘盏交错的轻响,没多久,大殿里又安静了。
夏绿凝掀开帷幔,却发现明澈也走了。她跳下了柔软华丽的床,准备自己参观一下这座气势非凡的宫殿。
大殿里的一幅画像吸引了夏绿凝,画中的男子正值盛年,面色红紫,目光炯炯有神,留着短胡须,双手置于膝盖上,给人威武霸气之感;他头戴乌纱折角向上巾,身着团龙纹样的明黄袍子,腰扎蟒带,脚蹬皂靴,大有君临天下的威仪之感。
夏绿凝虽从小生活在埃拉城,但自幼受父亲熏陶,熟读故国诗书,华夏的历史文化习俗也略知些许。她从画面中的人物服饰上分辨出,画中人极可能是位尊贵的帝王,可是谁呢,父亲教她的那些书里似乎也不曾见过。
“莫非,我是在皇宫里?”夏绿凝自言自语道。
这时明澈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拿着些色彩鲜亮的衣裳:“你得发誓,永不对任何人提起你来过这里。”明澈清澈的眸子盯着夏绿凝。
夏绿凝眨了眨大眼睛:“既然怕我泄露秘密,为何又带我来此地?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明澈窘迫了,他辩解道:“你受伤了,难道我能扔下你不管吗?昨晚那人为何要治你于死地?你为何会深夜独自出现在丛林?”明澈换了话题,顺便也换了表情,那副冷冷的精致的面具被重新套在脸上。
“好像是我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夏绿凝想起猎人皮耶罗血淋淋的獠牙,不由得脊背一阵发凉,“狼人,对,肯定是狼人。”
“狼人?”明澈点头,重复夏绿凝的话,“狼人是存在的吗?”他在大殿里踱了几步,冷笑着,“这世界的秘密还真不少!”此时,他的脸色变得异常冷漠,“你还没有回答我第二个问题。”
夏绿凝害羞了,她无法告诉他自己去丛林的真正目的,只好低着头说:“这是……我的秘密。”
“秘密。”明澈看出夏绿凝的羞赧,嘴边的嘲弄莫名地消散了,“好吧,记得入夜前换上宫女的衣裳,我会送你回埃拉城。”他用下巴颏指了指椅子上的衣裳,扬长而去。
傍晚时分,一弯明月爬上树梢,夏绿凝身着宫女服饰混出宫殿。明澈扶她上马,一路狂奔下山,吓得她紧紧搂住他的腰,生怕从马背上摔下来。
下山之后,他们需穿过一部分丛林才能抵达埃拉城。这时候,银色月光清冷地从高远的苍穹倾泻而下,在丛林里静静地流淌。祥和是个假象,他们深知丛林的凶险。
明澈随时警惕着林中的动静,他身后,披着斗篷的夏绿凝紧紧搂住他的腰,心里不停地祷告上帝。庆幸的是,没发生任何意外,他们顺利抵达埃拉城。
她脱掉宫女服饰皇还给明澈,走向自己的城市。告别前,夏绿凝鼓足勇气提醒明澈,“我叫夏绿凝,谢谢你又一次救了我,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夏绿凝。”明澈在心里默念着,并不回答,他调转马头,顷刻之间消失在茫茫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