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崛之的思绪猛地被拉了回来,“孙大哥,”他有些许局促,端坐起正了一下衣襟,将书放他的回麻布斜袋中,又摸出一块饼递了过去:“承蒙各位一路照顾,见识颇多。”
孙大哥哈哈摆手推了回去:“哟,富香楼的饼还没吃完啊?”随即用手里的硬鞭挑开张崛之的斜袋,探头扫了一眼,里面装着油纸包的果子糕点,和几本翻得发黄破旧的书,再无其它,“留着吧,一会到了客栈,我让他们掌柜亲手做几个拿手菜,比这好吃百倍哈哈哈…”
一旁的老布侧过身来,“再配上一小盏莲子酿,美极了…”声音雄厚,笑意盈盈,抿了抿嘴仿佛已经品上了一口,“诶!他家小子采的莲子说给我酿上了,不知今年能否喝上…”
孙勇白了他一眼,说:“你快省省吧,返途有你喝的。”
“快下来,”孙勇对张崛之使了下眼色,“少年人就应多走动,下来跟孙大哥走走,别胡思乱想的。”
张崛之被扯下了车,跟在他身边不出声,只是望望远山。
“你知道我们这趟押的什么吗?”孙勇主动找话,指了指队伍中间的马车,自问自答,“布匹。”
少年抬眼看看车厢,却没作答,孙勇继续说道:“听说是来年二月万寿节,这是宫里要做件袍子献礼,特地从我们怀江府和其他几个州府要了些料子上去瞧瞧。”
张崛之一愣,本以为只是平常货物,问道:“同我说这个无妨吗?会不会危险?”
“危险岂敢再拉上你,这次走的明镖,各路都打点过了,这条线我们也走过十来回…且不说布匹价值几何,哪个阿猫阿狗不识相的敢找我们镖局麻烦…”
孙勇声音洪亮,群山之间仿佛能听到他的回声。
他是张崛之父亲的同乡旧友,孩童时就跟着张父满山跑,后来虽举家搬离,私下也会偶有往来。是个古道热肠的人,听闻张崛之要考学,为了方便在怀江州府赶考,非要打扫出偏院接他过来,一住就是大半年。
张崛之从小就是个聪明懂事的孩子,四岁启蒙,少年养志。无论学识、文章以及修养,在书塾里饱受师长同窗赞誉。
按理,此次考学对他应如探囊取物,但接连两次覆试都未中取,信心大挫,颓堕委靡。知道消息的张父张母寄来书信,虽没有呵斥,但有意劝他返乡,无以为继,永不再考。
他对仕途的想法简单,只要考上秀才家里便能免除赋税徭役,弟弟妹妹也能继续念书。家中世代土地里打滚的,凭得阿娘念过些书,从小教他识字,送他进学堂,张崛之也争气,都说张家要出个秀才。
孙勇了解张父的脾气,虽见书信字里行间没有责备,但想来也是张母润色过的。观他几日情志低迷,恐有轻生之念,便建议暂时不返乡。
“不着急回去,吃穿用度也不用操心,州府里读书人多,有机会多交流认识。闲来无事到我家里吃饭,带小女写写画画,”转而又说道,“你若是不想考了,大可以跟我走南闯北,大千世界任你看…”
这次远行,孙勇便是想带他出来散散心。
天色渐暗,阴沉的天压得张崛之喘不来气,莫名感觉胸口烦闷,突然感觉心脏被紧攥了一下。
远处的山岭已经看不清轮廓了,密雨将山笼罩。
队伍这边已经拿出雨布盖紧镖箱,穿戴好了雨具。周围没有可以避雨的寺庙或山洞,只能硬扛着继续往前走。
孙勇脚踩马镫,用力一蹬顺势上马,对着一众镖师喊道:“绕过这座山就到益州境内了,上官道,各位加快脚步。”
说罢,他又回过头来对张崛之说:“崛之,你上中间放布匹的车,别掉队。”说完就驾马至队伍最前边带队。
张崛之一手抓紧雨笠,一手压着他的斜布袋,向队伍中间跑去。
忽然像是踢到了什么,他顿了一下,俯身去看,是一块拳头大小棱角分明的泥块,瞧着很新,不像是该出现在这用了十几年的路上的东西。
赶路要紧没有细究,越过泥块,顶着风,小喘着继续往前跑。
镖师阿樊给张崛之搭了把手,托他上车。这个车厢形似轿子,上有穹窿顶棚,用结实的竹篾编制,外面糊上一层布,再刷上一层桐油,既防风又防雨。
车厢内放了两个大镖箱,他勉强挤进去大半个身子。
突然,雷声轰的炸在耳边,张崛之的脑子嗡嗡作响,他从来没有感觉这么害怕。
车外开始下雨,雨越下越大,雨水重重的打在地上又溅起泥泞,打在车棚上都生怕打穿油布。
声音十分混乱,雷声,风声,雨声,呼喊声,马鸣声,混成一片。巨大的声响分辨不出信息。
“石洪!”
张崛之掀开帘子刚要往外看是什么情况,就被阿樊一把拽了出来,他一手松缰绳,一手将张崛之拖到地上。
顾不得马能否脱逃,已经自身难保了。
车队没能完全走出这段路,靠后的马车根本来不及躲避。阿樊架住张崛之的上臂拼命往前奔,两人没有一步是平稳的。
雨水石块砸向逃离的众人,无处可躲,此时,一个巨石朝张崛之二人袭来。
张崛之眼前天旋地转,仿佛看到有好些人奔向自己,视线模糊不清,好像是听到很多人在叫自己,巨大的响声淹没了呼喊声。
身体不能动弹,周遭声音似乎变小了,逐渐安静,安静到只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还有些滴滴嗒嗒陌生的声音,那声音仿佛就在耳边,逐渐失去了知觉。
石洪奔涌而下,顷刻之间整条道被吞噬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