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踌知道,师傅说的那两句古诗摘自刘伯温的《辞职自遣》。胖妈看他即将进入胡思乱想的状态,掂一掂酒瓶,果然快见底了。此刻再与他讨论儿媳的事情,必然都会变成狰狞妈的故事。“来来来,吃菜。”胖妈指挥笨儿盛来大碗米饭备在旁,她帮忙倒光了那酒瓶底。蒋理将酒喝干了,再将辣子鸡汤浇到米饭里,拌了拌扒上一大口,一边下咽一边朝胖妈傻笑:“家全由你当,不怕哪天给厂长气跑了?”
胖妈摆摆手:“该由我做的,我做好。他怎么想,随便他。我家里家外的都忙不过来了,还有空拿个绳子,给他拴上胳膊腿啊?只要他把必须做的事情都做好了,想跑哪跑去!我没空管。”
蒋理立即夸赞:“大气!越是有责任心的男人,越是喜欢这类敢于放手的女人。想一想,夫妻俩无论谁对谁,只要不是完全依靠对方吃饭的,谁都管不了谁。她还非要管我这个驾着吨级战马驰骋天下的男人。哼,‘不说自己井绳短,反说他人箍井深。’‘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肖踌知道,前一句出自《增广贤文》,后一句摘自韩愈的《调张籍》。师傅在骂狰狞妈推卸责任、自不量力呢。
又与胖妈相互夸赞与安慰了一翻。眼见师傅的米饭已扒光,胖妈起身去厨房热一热鱼汤。哪知蒋理同志突然嘿嘿傻笑,迷迷糊糊地吟诗作赋起来:“横看成狞侧成疯,远近高低全相同。”胖妈好奇地回过头来看着他们。
肖踌这一会儿也愣在了那里。“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应该是这一句吧。但后半句加重语气的“全相同”,怎么也想不通。看看师傅的空碗,瘦爸小心翼翼地问:“还有鱼汤呢,我帮你去盛?”
见师傅无力地摆手。瘦爸起身,扶他走向肖踌的房间。瘦爸也并没想出诗的意思,只是感觉此句含贬义,且与家人有关,安慰道:“老夫老妻的,啥都已经习惯了。休息吧。”扶他睡下。肖踌找纸巾过来帮他擦擦嘴。
蒋理躺在徒儿的床上,仰面朝天,口中又喃喃出下一句:“唉,不识娘们真面目,只缘身在爷们中。”慢慢合上了迷糊的双眼。
胖妈的一口鱼汤差点从鼻孔里喷出来。这个师傅的为人非常好,却提及家妻就悲伤,可见那个家里太不和谐了。不禁很是可惜地对瘦爸感叹:这有铁饭碗的大美女,又是儿子的同学加同事,真是太难得了,只可惜家教不对味。
没等瘦爸开口呢,哪知床上的酒鬼又闻声复活了,喷着酒气闭眼喃喃:“铁饭碗?哼,那全仗人家学习好。人家没钱又有病,只得放弃高学历。她呢?人家两项考试都拿到了女生第一名,她呢?人家选择了中专,才又让出那么一个空。要不然,她呢?”
肖踌突然隐约想起,拿通知书时见到了一对男女。未等张口,胖妈已对瘦爸低咕:“哦!当年拿通知书,在铁二小门口见的也许就是他们!那个漂亮丫头,是跟着腾出的最后一名名额录取的。”
酒鬼已完全睁不开眼了,只满脸得意地抖着肩头:“怎么样?我就是有,拿钱为女儿,买名额的本领。你必须,迅速,掏两万块钱。小神童,上中专有学费喽!噢——啊哈哈——”一家三口都不再言语,任由他随心喷话,直至身体抖不起来了,声音越来越轻,渐渐睡去。
徒儿帮师傅整好了被子。胖妈洗干净了碗筷,让笨儿送盘子去。
自家后开饭的,吃饭最慢的昕儿都吃完了,碗筷都刷好了,大家都饭后消化一段时间了,就是不见那吃顿饭的人下楼来。这一会儿,神爹让昕儿和仙娘去睡午觉,他坐柜台前看着古龙的小说,注意着对面单元门的人影。
“这是舍不得走了?或者,还真成亲家了?”仙娘笑猜。
“这里安静,也许直接在这休息了。还没睡醒吧。”昕儿替姑夫说话。
他睡人家屋里了?那要睡到几点啊?神爹好想上楼看看,又害怕打扰了肖家人的休息,心里越发着急。听见仙娘喊他帮忙,他也就进屋去了。恰在这时,昕儿看见肖踌下楼来,立即停下准备去睡觉的脚步,站在柜台前。
肖踌慢慢地将光亮的盘子放在柜台上,看着微笑的昕儿。好想问她当年是不是因为她走中专了,所以冰美人才得以挤入分局技校女生最后一个名额,但又不敢问。
昕儿看出了他的犹豫不决,但时间有限,赶紧先问重要事情。用余光扫了一眼屋里,神爹正在背对着他们与仙娘说话。昕儿偷偷向楼上指了指,轻声问:“卧沙场了?”
哦,是那句“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肖踌愣了愣,又不禁笑着点点头,与昕儿轻声探讨师傅咕哝的那首奇葩诗。刚分析出大概,胖妈又下楼来了,大声问笨儿:“送个盘子也这么慢?”
指挥儿子下楼办事后,胖妈心生担忧,随时间的推移越来越重。伸头一看,他还真在柜台前又站着不动了,好像还伸着脑袋凑近说悄悄话的样子,干脆提前下楼来检查小区工作。
胖妈的到来,还是唤出了神爹仙娘,看见了柜台上的菜盘子。“还用得着你们刷呀?”相互间一翻客气话,仙娘抢先问胖妈:盘子都下来了,那位吃饭的还不见踪影,干什么呢?胖妈只敢回答他午睡了。神爹感觉有情况,追问他是否喝酒了。胖妈不知道师傅睡到几点,而且现在嘴巴里肯定还有酒味,只得说喝了一点。
“那他睡到几点?肖踌也要保证休息呢。不行,他必须回家。”一米七二的神爹请求胖妈带他进了家,用右肩半架半扛着一米八的酒鬼,走下楼梯,走出院子,送回了南面的新一区。一路上,蒋理被颠得半醒半醉,嘴里不停咕哝着:“我要睡婚房——”
上班时,冰美人再也不回家吃午餐了,就在食堂打饭吃。这一中午,狰狞妈先打电话指挥女儿,看看公寓楼里到底有没有讲理爸。冰美人本不愿意的,被狰狞妈催了好几遍,实在心烦,最后还是去问了一声:没有。狰狞妈由此再次指责女儿:“眼皮子底下,竟然也能让他溜走!问问那个小笨蛋的电话号码、具体住在哪里,以后方便我随时找、随时问。”
去一趟公寓,冰美人已经看见许多人等看笑话的模样,这还要去主动问男生的号码与住址?!不禁对着手机发火:“够啦!想要号码,你直接问他师傅去。你到底让我去机务段干啥的?供人看笑话的吗?你再烦我,我辞职不干了!”
狰狞妈也来了火气:“爷俩简直一伙的!你辞职不干,还能干啥?”高老头与矮老马听见狰狞妈这样一叫,赶紧轮番劝说:“不能逼孩子去喝西北风呀!”
正当狰狞妈火气难消之时,院外传来神爹气喘吁吁的叫门声,半天没人理睬。接着,却又传来醉醺醺的学话声:“爸开门——妈开门——”附加一句“一开一窝大神神——”立即唤起屋内所有人前去启锁。躺在了自家床上,酒鬼嘴巴里仍然不停地囔囔。狰狞妈弯下腰去,忍耐着刺鼻的酒气靠近辩听。一遍又一遍:“我要睡婚房——”
他在外面都有婚房了!狰狞妈逮着神哥怒问好半天,当然问不出什么特殊情况,立即将无用又丢人的神哥撵出家门外。回过头来,气急败坏地指着那酒鬼问全家:“你们说,欠不欠扁?”
高老头傻傻地愣在那里不敢吱声。矮老马则在一旁助威:“打不过,我们挡!”
“打不过,我到他铁轨上闹给他看!看他是敢停车下来跟我干,还是扛个老婆继续开火车头?”狰狞妈情绪暴燃,大肆咆哮。
“不要!”院外,还未舍得离去的神爹声嘶力竭,双手紧紧握着冰冷的铁栅栏,惊恐地盯着屋内,久久不放。
“不打了不打了,”见女儿竟然又冒这要命的念头,矮老马惊慌失措,换成安慰语句,“我可就你这一个宝贝女儿。你只能打别人,可千万别伤了你自己。”
屋里屋外,叫声不断。只有那魂颠梦倒的酒鬼,仍在用最后一丝力气含笑喃喃,气死活人。
一下午,肖踌没能睡着觉,没能背进书。满脑子里,都是昕儿沁人心脾的微笑,轻柔的声音,配上那句充满智慧的“卧沙场了”……晚饭后,下楼去扔垃圾。走出家门的那一刻,竟然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甜甜又羞涩的笑容。
可是,昕儿这一会儿不在柜台前,但日记本还在。她喜欢哪一类男孩?突然,肖踌很想翻看那本日记,禁不住安慰自己一句:反正她说别人看不懂。一使劲,肖踌随手翻开一页,看见这么几句:
明月照路。仙想遗忘,但那是神的荣誉。悄然收藏,以避开神仙伤心。
昏灯守静。魂又翱翔,却突遇人的撞击。糖盒脱逃,又孤立垃圾围堤。
鬼就鬼吧!因为他可爱的恐惧。
夜晚,撞击,糖盒,鬼!肖踌仿佛瞬间就看明白了这段奇葩内容,赶紧回看上面的日期。在看见“2002年6月”的那一瞬间,他“啪”地迅速合上了本子,没敢再细看后面的几日。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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