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踌一惊,缓过神来。只顾着听,一时忘记了胖妈的存在。生怕又被骂反应迟钝,赶紧给师傅斟酒。
“愣样,现在才想起该干啥了!”胖妈心有余悸,赶紧再追问:“小时候看他不听话就拎耳朵,他也经常有这犯愣的样子。会不会碰了哪根神经,弄出毛病来了?”
哪是不听话的时候呀?分明就是不顺眼的时候。肖踌确定放稳了酒瓶,埋头吃饭。
蒋理笑答:“听见有趣的就犯愣,一叫就醒。这才是世间最正常的男孩子呢!”见胖妈放轻松地笑了,蒋理继续劝说,“摔个盘子发气,气完了可以重买。儿子打坏了,拿钱犯法也买不来亲生的哦!如果真被打成那啥都不知的状态,更是骂啥都没用了。”吓得胖妈连连说是。
肖踌对师傅笑了笑,却又想起昕儿,又笑不出来了。
长辈们干杯,继续聊天。蒋理感谢瘦爸这些年来对申风的大力照顾。胖妈又是那一句:“站在什么舞台,演好什么戏。应该的,也必须的!”瘦爸点头说是,说他做的都是应该的,还是感谢师傅对肖踌的关爱。胖妈立即又说自家儿子太笨,让师傅费心了。
“我徒儿笨?那我家的夫人叫什么?”蒋理看着斟酒的肖踌直摇头,“昨天背个管道昇的《我侬词》给她听。她啥都听不懂,把每一个‘尔’都听成儿子的儿了,也不仔细研究、虚心问,就非说我想要儿子了。而且整首诗,她就听清楚最后一句‘死同一个椁’,又非说我咒她死了,给我噼里啪啦打一顿。当然了,隔着被子打,也不疼。但是,这是人家老婆写给丈夫的情诗,我这当丈夫的反过来背给她听,够委屈自己了吧?她偏偏这样不知好歹瞎胡闹,我身上不疼心疼呀!唉!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肖踌知道,这诗来自岳飞的《小重山》。通过这一句,他又一次感受到师傅在家与他类似的痛苦,所以也笑不出来了,只是心疼地看着师傅。哪知蒋理看见了他那怜惜的眼神,拍了拍他:“只有我徒儿听得懂。”
肖踌跟着胖妈笑了,但瘦爸发现了蒋理情绪渐变激动,而且不能想起他老婆,换上开心话题:“听说师傅自己会做诗呢!”
蒋理笑了,喝着酒摆摆手:“那是自己闲时瞎造精。像你家这国家首批独子,竟没忘记从小学习最美的语句,才是最难得的才子呢!”蒋理真心夸赞,接着又叹一口气,“哪像我家,想给她培养成美丽小才女呢,长大还只是随潮小靓女,蚌埠遍地都是。”肖踌又是心里美哒哒地看着师傅。
胖妈脸上有光,当然回赞师傅:“我家这个从小知道啥,都是我们逼着背的。您是主动自学的呀!师傅当年更是好孩子!”瞬间又将肖踌打回平静。
蒋理又摆摆手:“我们师徒俩是同一类的!在家为了多得一份夸奖,所以专挑受宠孩子不接受的项目去认真研究,比如看书学习。只是我俩遇到古诗的途径不同罢了。所以说呢,‘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只要你愿意在正确的道路上走下去,肯定就会感受到苦尽甘来的幸福!”徒儿又笑了。
瘦爸微笑着夸赞:“您这还是自己发现了古诗的魅力啊!聪明又爱学习的才子,当年没上大学真可惜了。”
“当学习变成了爱好,自己又有了一份称心的工作和相关的能力,学历只是身外之物。”蒋理笑着夹菜,“保家卫国的岁月,苦并快乐着,那是一辈子最难忘的骄傲。有了肌肉,提了精神,再来干机车乘务员,包括当年不停烧煤的蒸汽机车时代呢,也并不觉得多苦了,一辈子满足。主动在各方面多学习,可以开拓自己的视野,方便与人交流,这并不是拼来一份学历就可以有的快乐。不像现在孩子,有了学历才方便找工作,我当年要它真是无所谓。”
“大学生进段,直接是干部身份。师傅却是认定目标、坚持在与人民最近的地方为人民服务,真是爱岗敬业的好同志。”胖妈笑赞,看着笨儿已学会主动起身斟酒。
提到这个话题,蒋理轻轻摇了摇头,摸着酒杯不好意思地笑:“当年看苏轼的那句‘高处不胜寒’,我就立即吓得一哆嗦。我想得出那一人干活、众人监督的滋味,干起活来身体还没累呢心先瘁了。当领导,看着风光,容易摔跤又身心劳累。再累,也不能拿着喇叭对群众们宣传自己有多苦。有一点过失,又很难获得下面人的理解。还真不如我这小日子过得自在呢,下班了就不用想那么多的责任,想跑哪个城市玩跑哪玩。用辞去朝廷的官职、主动退隐山林的张良话说:我有口饭吃就够了。对,楼下那一位才真正是这类人呢,我其实还是为了有机会到处跑着玩。所以,再次感谢你们为群众的辛勤付出!”想到这儿,蒋理又得意地笑了,美滋滋地敬上一杯。
瘦爸根据他的笑容,找到了师傅喜欢的话题:“看来师傅很早就爱上旅游了,这是如今最时尚的生活。想当初,坐火车北上南下都是做生意的,你怎么想起来旅游的呀?”
蒋理确实很喜欢说这类故事,娓娓道来。当年自己迅速迷上了神爹、又被狰狞妈看中,就稀里糊涂地做了申家上门女婿。结婚住申家,第一次吵架就被狰狞妈撵出家门了,他跑同事家住了一夜。同事来自北方,他老婆来自南方,聊起各自的家乡来,各有特色风景与名肴,让心情烦闷的他越听越馋。第二天准备告辞时,突遇同事家人上门报信,说家里二大爷去世了,让身为长子长孙的同事一时犯难。要知道,蒸汽机车一趟往返,怎么也要个四、五天。偏偏他的公休假已请完,怎么办?蒋理立即用替他一班作为对留宿之恩的报答。同事从老家回来后,当然要还他一班,并玩笑道:“我替你的时候,你也往我老家跑一趟,岂不最公平?”他不禁想起了特色美景与名肴,回家又遇上狰狞妈逮着他问“到底跑哪去了”,他还真跑北方散心去了,体味了一番心旷神怡,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哪个机班有事,他主动来帮,感受兄弟之间帮一把的快乐。积攒着帮忙的次数,遇狰狞妈发威了,兄弟们一齐主动归还。他就又跑出去一览大好河山、复看各地的发展,任那烦心的嗓音在制造者耳边循环播放,他与驴友们把酒迎风,宠辱皆忘。
怎么聊工作和爱好去了。胖妈再把话题拉回:“所以说呢,家里有个好铁嫂很重要。你说我家这个,啥都比人家差一点,还怎么抢好老婆呀?连个名字都被我起糟了。起啥不好,非起个小丑。”肖踌立即低下头。
蒋理一愣:“怎么会呀?消去踌躇,天生满志,这是我带的所有徒弟最独特又好听的一个名字了。但只是好听又怎样了呢?‘鹤顶红’好听呢,名字鲜艳靓丽,千年来众人皆知,不还是人人避而远之的砒霜嘛!”又指指楼下,“看人家起名——申昕。从小到大其他事情确实让人省心,但就因为有那病,不还是让人费心了?再看他同学,本来我要起名蒋晴的,‘不是无晴却有晴’嘛,寓意做人做事讲情意。哪知她妈非说晴儿一听就是丫环,命不好,不许起这样的名字。我拿小说《还珠格格》让她仔细看内容,她不看,还说我是‘倒插门’,女儿就该跟她姓。因为申和升降的升,听起来一个样。她说名字配上‘观赏’的观,可以比喻越长越美。又与‘官员’的官同音,可以比喻不断升官。这些一听就都是贪得无厌的想法,会让外人当做笑料的呀!吓得我赶紧翻阅字典,给她看‘观’有第四声,意为‘道教的庙宇’。对,就是苏州观钱街的观!问她‘想要你家女儿出家当尼姑啊?’总算给她吓住了。偏偏她这些心思就是放不下,抢过字典硬是找出个琯字来,字面带王官,意思里有玉和乐器,说是可以代表上等美女,听得我心烦。想想我家是女孩,兄弟们还有传宗接代的侄儿,也就依了她吧,晴儿当乳名。但至今,她女儿有当官的本领吗?所以,这东西只能碰巧了看着玩,不能全信的。否则国家逮着算命先生培养一大批,专门负责起名字,中国不就没有差孩子了?就像我家那位她自己,”蒋理还是想说狰狞妈,“本来我岳父岳母给她起的名字挺好的——申宁,既是请求保平安,又是安静利于生智。‘山中习静观朝槿,松下清斋折露葵’嘛!而且那年代一般都是男孩子比较宝贵,才起这类名字呢,女孩子叫这名字的很少。再配上她的姓,走哪都很难重名。她非不愿意安静过日子,会翻字典了就前前后后寻找合她意的同音字。最后相中发音差不多的玲,就因为玲珑的解释包含‘金玉声’,可以显富贵!你看她哪来像金,更哪来像玉?所以,无论起啥名字,有用吗?一切,还是看自己适合去演哪个角色。”一家三口都笑了。
“就算名字没关系,其他的还是不行呀!”胖妈看看那个至今只会傻笑仍未发言的笨儿,“你人品再好,人家女孩没理由主动与你沟通交流,又到哪知道你人好呢?等知道的时候,也早都成才子帅男或富家子弟的老婆了,我们跟在后面等着拾漏啊?”
蒋理摆摆手:“道家是真正源于我们中国本土的教派,重视习静,因为心静方能生智。肖踌就属于静中生智的孩子。正所谓物以类聚,只要是看中他的女孩子,肯定就是这懂事听话的类型,会明白女人找男人,就是为了安稳过日子的,用不着在意不能当饭吃的其他条件。也就是说,未来您家的儿媳妇,保证是听话又健康的类型,首先确保了后代的健康。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样的后代岂不赢在了起跑线上?来,提前恭喜!”蒋理敬酒。
胖妈的心情再次舒畅了一点点,笑着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赶紧再添加重要内容:“再告诉师傅,从小我就让他练习自己的衣服自己洗。所以真有这样的好女孩看中他,我保证那女孩下班回来也犯不着头顶整个天。”
蒋理甚是惊讶地看向肖踌:“唉哟我滴个乖来!别说我家的小宝贝了,就是家里的那个‘大公主’,到现在也不知沾过几次肥皂呢。因为她们听说再保养不如不干活的手,沾了肥皂会损伤手皮肤。这在家从小学习洗衣服的独子,我更是第一次听说。好孩子,我一定帮你关注可以携手共进的好女孩。因为那类从小不懂知恩图报、蹬鼻子上脸的类型,会渐渐把家务都丢给你,会给你这好孩子累塌的。”
内衣、袜子都好洗,大衣服也都是放洗衣机洗的,并不难。最主要的是,多做好孩子可以少挨骂。回想这些,心里有点痛。但是,那个好女孩……肖踌不好意思地看着师傅笑了笑。瘦爸敬酒,表示感谢,再问上一句:“衣服都是申风洗?”
蒋理一饮而尽,又叹口气:“他娘俩看见的。舅舅出院了,都是舅舅洗。那漂亮衣服一天换一套,换的时候不怕衣服被洗坏,就专等衣服有瑕疵了,骂人家洗衣服的手重了。舅舅每次被送回医院,全家又已经习惯勤享受了,那一件件衣服就在骂声中‘通货膨胀’,漫出大浴盆。我跑车够累的了,哪有精力再给他们洗衣服?所以像这样的日子,我也是能跑就跑。反正待那脏衣服没处垒了、他们没得换了,不可能都扔了换新的吧?肯定要吵出个柳暗花明来。等我回来了,也就‘又一村’了。我自己的衣服,就在单位换了洗了呗?省着呆在家里看那一屋拉老长的脸,影响我的寿命。”
大家笑了好半天,胖妈忍不住好奇再问:“一般最后是谁洗呢?”
“大公主需要上班,平时只洗点小内衣。小公主要上学写作业,更是不问世事的。所以大衣服都是两老口配合着洗。老马子在洗衣机里加水放水,老头子晒和收。只是每次还都能听见老马骂老头,‘让你只要一级棒的儿子!看你忙到几十几,累死你个鬼孙!’弄不懂什么意思。”
看见师傅气得直摇头,瘦爸和胖妈一起举杯。瘦爸安慰道:“师傅刚说的,‘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把自己该做的都做好,相信我们最终都能度过一切的。既然我们可以相识,就都是有缘人,能帮就尽力帮一把。只要坚持与人为善,相信好人终会有好报。”
“对!人在做,天在看,哪怕你再会偷偷干。”蒋理使劲点头,端杯迎上与二人干杯。又想拿狰狞妈做例子呢,一眼看见了徒儿,突然想起隔壁的新房,想起自己的所需。蒋理笑着试问,“时不时地,我来你家隔壁躲个风头,打个地铺,可不可以?”
胖妈当然笑应:“要住就住这屋里来,有床有被子。”蒋理还是坚持“那屋不便发现”。
“我这天天当贼一样到处躲,累啊!”蒋理又喝了一口酒,一声叹气,“是啊,看楼下那两个,一个想得太多累成病,一个想得太少就会笑,虽然没有越来越好,也就在互补中渡了过来。再看你们俩,相互忍让,互敬互爱,所以家中拥有了最宝贵的风平浪静。这就是一个家越来越好的征兆,让人羡慕。反过来,在家只想让对方满足自己的一切意愿,那就把对方当成奴隶使唤了。还是那句话,物以类聚。你把家人当奴隶,你自己又成什么了呢?奴隶主、主公、王子?其实还是奴隶的合法夫妻,在无形当中不还是变成与奴隶平等的身份了?家里条件再好、吃得再饱,还是奴隶,当然总觉得日子过得很累,任哪都不顺心。然后再把烦恼撒到家人的身上,啥事都不怨自己只怨家人,不就成了恶性循环?幸好,你们这类好人多,我们蚌埠的车多,我有地方跑!”笑着,又喝干了那一杯。肖踌立即帮忙斟上。
瘦爸看着他越来越激动的言行举止,笑着安慰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难牵。这是你们今生有缘,只是还需磨合。”又轻轻抿一下那杯酒。
蒋理立即夸赞:“不聋不哑,不配当家。佩服厂长,让我知道为何我使上十八般才艺,也会被老婆气得满世界跑——没您这肚量!”满脑子的家中戏,正想继续叙新旧呢,手机又响了。当然,又是那一位。眼睛又看见了胖妈,过度兴奋的脑海里瞬间泛出一段好戏。蒋理这次很爽快地接听了电话,漫不经心地嘿嘿笑答:“喝酒呢……在一间,从没来过的小屋里……身边啊,有一位唐朝大美女……”
胖妈忍不住笑出声来。还真是女人的声音,听上去也并不比自己年轻温柔。狰狞妈破口大骂,声称要去单位找领导给他逮回来,把那女人也给逮起来。
骂声太难听了,需要用老方法结束通话。“好呀!欲穷——千里幕,上我——公寓楼”。手机里一声大骂:“神经病!”
“唉哟,我手抽筋了、抽筋了!”蒋理假装手一抖,快速按下了结束键,得意地靠着椅背大笑起来。一会儿,笑够了,又告诉徒儿,“她再有蒸汽机的威力,我是技艺高超的大车!”
瘦爸举杯做安慰:“她这是被她家人宠坏了。以后等家里没人再这样宠她了,也会好的。就凭你忍耐了这么多年,也是海量心胸!”
蒋理一声冷笑:“从小看大,三岁看老。她还怎么变好啊?不要多,她这辈子别再叨叨让我当官,就谢天谢地了!”又喝了一大口,冷笑一声,“我去当官?像你们这样能当好官的,比我具备运筹帷幄的能力。那些当坏官的,不怕愧对群众,不怕千夫所指,肯定比我皮厚嘴巧。我这当哪一类都不合格的,当官瞎忙一辈子,退休还是普通老百姓,走大街上满脸笑容无人迎,最终吓得不敢抬头看眼睛,又何必?或者,人家当面给我留个面子,背后再骂,见一次骂一次。如果世上真有老天爷,他听不见?可能不管不罚?能力不配位,也必有灾殃的。与其‘老了文章不值钱’,不如‘能诗能酒总神仙’,老实过我的安稳小日子呢。
何况,我想指挥工作呢,肯定有人见我就想起那一位的模样,八成都是以各类奇葩的笑容盯着我。我站台上张嘴说话,甚至还会有人悄悄地配音‘听从老婆的教导’,再引起一片笑声吧。我在那丢人现眼的?这工作还怎么开展?要知道,我们男人,其实比女人还要面子呢。这样的日子一天天怎么过?受不了,我想着就害怕。哪像你家夫人,走哪都让人尊敬,给你增面子。羡慕加敬佩。”又是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