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可以帮我解心事，现场可以帮我解尴尬。别人看不懂她的日记，只有我能看懂。那我是不是——天生就不是“别人”？卧床闭眼，肖踌胡思乱想着，突然推导出这么一个问题。自己都感觉这是痴心妄想，但又忍不住想露笑。

南卧室里，瘦爸对胖妈说出了自己的一些猜测。

“什么？人家犯病成这样，是被这不长眼的浑小子撞的！”沙发上的胖妈一下子弹了起来，急得来回直搓手。

“这只是我的猜测，也没人赖你儿子，别急。”瘦爸悠悠地打开他的烟盒。

“如果是事实，没人赖也是事实呀！”当妈的不急，怎么可能。

“只是如果，也许是我想多了。何况这丫头，我观察过，是个有心眼、不乱说话的孩子。否则，第一次半夜遇肖踌的事情，她娘早就在聊天时顺嘴说出来了。所以我们做一个相关的道歉举动，丫头心里会有数的，不用担心。”瘦爸不急不慢地抽出一根烟。

有关笨儿下半辈子的事情，就是关系到孙子的事情呀！胖妈来不及再说其他，忧心忡忡地思考了一翻，准备下楼时再去拜托昕儿这么一件事：能否帮忙想办法，给笨儿增增皮厚，教导一些如今好女孩的心理攻克法，助他早日有一个好媳妇。

酒鬼醒来，先是一愣：自己咋回的地狱呀？得知被神爹半架半扛回来的，一声感叹：世上没有神干不了的事。听狰狞妈质问婚房在哪，自己也是无厘头地一愣。回想一下，自己很在意肖踌家的备用房，也就分析出了大概怎么一回事。但越是看她急等答案的模样，越是觉得有趣，只想笑不想说了。

竟敢看着我笑不作答！狰狞妈不禁怒发冲冠：“怎么回事，你给我说！”

蒋理嘿嘿笑答：“老婆，你想一想，我的婚房，在哪里？对，就在当年的宿舍里。我想睡婚房，那是想谁了？那是对你无限的思念。酒后吐真言。这下你该明白，你在我心中有多重要了吧！”怎么办呢？与她说事情，就是需要油腔滑调。

发怒人一时无话可说，当然也不会露出幸福的笑容。回味了一会儿，突然，她惊慌失措地跑到镜子前，失望地打量着自己，恨恨地大声骂道：“对，老了，不是婚房里的那年轻模样了，不招人想了……”

婚房里的你美吗？骂了半天骂自己，至今没变样。这些习惯性的讽刺台词，伴随那个招牌气人笑容冲到嘴边，又突然想起了瘦爸以不变应万变的智者模样。忍一忍，吞了口水咽了下去。随她，想方设法贬低自己去吧。

第二天，赶交通车去参加大组学习。蒋理将徒儿拉到身边，尽量远离众人，小心翼翼地问：“我在你家可有胡言乱语？”

那些喃喃自语，到底是不是胡言乱语？不能随意贬低别人，但有些话还是想问不敢问。肖踌只得回答：基本上没有，挺让大家乐呵的。就是那首诗，家人听不懂。

师傅两眼一瞪：“哦？快学给我听听。”

跟着昕儿的分析思路，肖踌将那奇葩诗复述了一遍。蒋理自己也听得愣了愣，一时摸不着头脑了。

大组学习，每位乘务员每月需要参加一次。无故不来者，月底被考核。这几次领导安排大组学习时，讲大理机班总是还没退勤下班呢，参加不了。有出乘报单为证，他们并不是故意不来参加学习的，车队不会给予考核。这一次在家，必须要到场。

八点，食堂二楼的大会议厅内。三个车队近千名机车乘务员，这一时来了许多聚集在此，听车间领导们上台分析近况、布署工作。放眼望去，又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头。每年相同的时期，一个多小时，每次听来听去都是不同的数字、类似的题，那些早就熟记的事项。不管哪个学历、哪个年龄段的爷们，都早已练出了坐下不乱动的耐性。

但讲大理同志今天听课总是分神，因为满脑子总在琢磨那首奇葩诗呢。转头看看乖徒儿，正在用同龄孩子看明星的专注眼神盯着授课人，时不时低头记下一条主要内容。向徒儿学习，坚决不分神！

3月14日

一、半自动闭塞区间发车进路信号机故障时的发车凭证？

二、列车在区间被迫停车时行车办法。

三、机车调度交接班制度。

四、运用、非运用机车中的检修机车转入和转出时分是如何规定的。

收起笔记本，散学了。与一群人等待回家的班车，蒋理又重新琢磨着他的奇葩诗，依最后两句推出原诗，依主要词语推出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突然，蒋理抱头失声大叫：“糟糕，我亵渎了我们伟大的古诗！诗车对不起诗神同志！”

听见亵渎这个难听的词，肖踌着实吓了一跳。再猛一听“失神同志”，这是在说昕儿还是神爹啊？弄不清楚怎么回事，但需赶紧送上安慰：“没事的，师傅，什么事情我都坚决不向外说。”旁人立即前来凑热闹，打听讲大理同志又遇哪个村姑了。

此刻的蒋理来不及应其他，只急着与徒儿对话：“你们不说，我也已经说出口了呀！她那样的人物，怎能与我们的大好河山相提并论？罪过罪过啊！”

看着师傅满脸的悔恨，肖踌隐约感觉到事关那首奇葩诗。这一会儿，也想起了诗神是苏轼，越发觉得昕儿分析推测的没错。但不好意思直接与师傅探讨，只得提醒一声：“车来了。”

坐车里，看师傅还是不吱声，肖踌从书里摸出一张稿纸，一边认真地看，一边小声哼唱着《我的祖国》。工会有活动，没人通知我？蒋理顿时又心生好奇，探过头去问他为啥心情这般独好。肖踌抬头笑答：这是昕儿昨晚送给他的《我的家乡》，他正在研究呢。

哦？情书？蒋理赶紧抢了过来看一看：“吓老子我一大跳，以为工会有活动，不招我来了呢。不用你说，一看就知是昕儿写的。但这歌词内容，你研究懂了吗？”

两条钢轨不见端

车奔京沪响两岸

我家就在岸上住

听惯了震耳的笛声

看惯了人把车箱挤满

这是热闹的家乡

是我生长的地方

在这片幸运的土地上

每天都有致富的希望

姑娘好像花儿一样

小伙儿心胸多宽广

为了开辟新天地

唤醒了沉睡的渔村

让这芦苇地改变了模样

这是美丽的家乡

是我生长的地方

在这片奋斗的土地上

到处都有团结的力量

小山小水小地方

铁水公路都宽敞

朋友来了有好酒

若是那豺狼来了

海陆空部队一齐掏枪

这是幸福的家乡

是我生长的地方

在这片飘香的土地上

到处都有灿烂的阳光

肖踌告诉师傅，当时他好奇地问：“安徽没有大海，但有长江。淮河只是河，在水运领域也有多重要吗？”昕儿微笑着告诉他：“作为千里淮河第一大港，蚌埠港是全国28个主要内河港口之一，是淮河流域重要的水陆交通枢纽港。”肖踌再问：“我们离海那么远，海军士官学校为何坐落在我们这里？又会有多重要呢？”昕儿仍是微笑着告诉他：“1948年冬，还在淮海战役时期，毛主席提出由华东军区组建人民海军的设想。该设想写入了1949年1月8日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通过的决议中。2月19日，中央军委批准‘华东军区1949年建军扩编计划’。其中，明确把组建海军作为一项重要内容。经陈毅推荐，远在大连养伤的原华中军区副司令员张爱萍奉命南下，于1949年3月26日上午赶到蚌埠孙家圩子接受重任，开始了人民海军的筹建工作。4月23日，人民海军在泰州白马庙诞生。对，我们这里是人民海军的开锚启航之地。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士官学校，1986年11月在原海军第二航空机务学校的基础上成立，是全军最早创办的两所士官学校之一，是解放军海军的正师级军校，主要面向海军水面舰艇部队、信息作战部队、装备技术保障部队的军士岗位培养技术技能类军士，面向海军部队培养指挥管理类军士，开启了我军士官教育的先河，被誉为‘海军士官的摇篮’呢。”让他一次次甚是惊喜。

昕儿的学习能力确实太强了。大家聊天时说的知识点，她侧耳旁听也能记住。蒋理再给徒儿讲一个舒心的相关内容：“中国人民解放军陆军军事交通学院，隶属于中央军委训练管理部，也是全军唯一培养军事交通运输和军用车辆装备领域高层次人才的高等学历教育院校，主要面向全军培养运输投送、轮式车辆装备保障、军事物资配送专业领域军官和士官，面向陆军、空军、战略支援部队、联勤保障部队、武警部队培养船艇部队专业岗位军官和士官。对，我们蚌埠也有这学院校区。”看徒儿咧嘴笑的可爱模样，蒋理看见了他的内心里越来越多的舒畅。但是……蒋理言归正传，小心翼翼地问道：“与她表姐相比，你看她……是个什么样？哪个漂亮？”

肖踌一愣，缓过神来，不好意思地低头笑，回答道：“她不用多么漂亮，微微一笑就足够可爱了。”

哦，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啦？这也太快了吧！蒋理还真未料到，一份情感竟然进展得如此神速，赶紧再次提醒：“她的病还没治好，暂时只能当个好朋友，顶多当个红颜知己哦！”肖踌收起笑容，抿了抿嘴。

回家上楼前，肖踌先向昕儿告知：奇葩诗的意思应该被她猜对了。再告诉她今天吃着早餐听见的消息：“听爸妈说，他们准备带你做个激光近视手术。就几秒钟的事情，省着以后再有摔破眼镜的浪费与危险。还有什么困难，跟我们说一声，我们会尽力帮忙的。不用不好意思说，这是他们应该做的，也是对你辅导我学习的回报。”

自家哪有那份手术钱，更不能让肖家出资呀！昕儿摇摇头，开始与他聊胖妈拜托的事情，笑道：“吴阿姨急着给你说女友呢。你先认真考虑一下，告诉我你喜欢哪个类型的，不要不好意思。因为这可以帮我解决‘无从下手’的难题，可以防止我盲目操作。”

肖踌愣愣地听昕儿说完，眨巴了两下眼睛，低头抠手指：“想不出来。”

昕儿心里已经有这么一份感觉：这类孩子，就需要她这类善解人意的朋友，因为他们渴望心灵的沟通与安抚。但是，男生选女友，不只是这一项吧？因为小时候男同学们喜欢的都是漂亮的、有趣的女生，对她向来只有崇拜，没有追求。他是不敢想还是不敢说？这可是不同程度的病态。昕儿从屋里拿出几张照片，让他看看哪个女生最顺眼。

提到“顺眼”这个问题，“小丑”心里轻轻一抖，也想起了昕儿的男孩子形象。胖妈喜欢漂亮的，这形象应该也会影响胖妈对她的好感。想问一些啥，但又问不出口，就在那看着照片，犹豫，再犹豫。

美女太多，选花眼了？昕儿轻轻一笑，挨个拿起一张张照片给他看：“这些是当年同学们送给我留念的，这些是我姥家的姐妹们。哦，这是我小学同学的三年级合影。班里有四大美女、六大天王，看看哪四个女生最漂亮？”先观察一下，他对哪个长相类型的最来电。

但是，肖踌愣愣地看着合影里的她。在这个班里，如男孩般的她，真得算不上漂亮，但笑得那么灿烂。

这……昕儿看看他的目不转睛，看看照片里如同男孩的自己。第一次当红娘，昕儿被他的奇葩反应弄得有点懵。突然间，肖踌自己也不知从哪来了一股勇气，怯怯地轻声问她：“你，其实也很漂亮的，从小就不爱打扮吗？能不能，换个发型打扮一下呀？”却又想起爱美是女孩子的天性，她这样打扮应该有特殊原因，这样问会不会惹她伤心或生气，而自己又无力沟通与安慰。但话已出口，只得后悔又胆怯地看着她。

这类相关问题，不止一位热心人劝过她了，昕儿总是不愿回答。因为这会连带出一些痛苦的曾经，连带出一些精神垃圾。但还是因为情况类似，与他说说相关的分析结论，应该反而会具有助他释怀的效果。昕儿轻轻一笑，告诉他：“看这些照片就知道，我这长相在蚌埠，换什么发型都排不上名次的。更何况，第一，小时候经常有爱漂亮的女生，在我面前偷偷地相互嘲笑诋毁对方。而姥姥给我教导：做人尽量不要被别人说闲话。所以，我就当了一个默默的倾听者。第二，听阿姨们讨论孩子，话题永远离不开学习成绩和日常表现。用心把这两样表现优秀了，走哪都有阿姨夸赞、给家人争光，多好呢？第三，女大十八变。我哪知道我准备工作时变成什么样子了、适合什么风格的打扮？不如先多背背书，争取像我姑父那样，多一点‘腹有诗书气自华’了。”

肖踌笑了，打心眼里地笑了。从小到大，始终有阿姨在胖妈面前夸赞他。如今在师傅那里，听到的夸奖声更多了。

看他的笑容，昕儿就知道他听这话很舒心，那就再送上一段更来劲的：“小时候打扮漂亮了，长大后顶多听别人夸赞‘还是那么漂亮’。那代表的，是我把父母长辈们的奋斗成果保持地不错。万一我变丑了，熟人见我就露尴尬的笑容，更让我难过呢。而我如果走入社会了再遇熟人，可以让对方傻了眼，并送来惊讶的夸赞声‘变得这么漂亮啊’，那岂不代表我依靠自己的奋斗打败了许多同龄人？岂不更能显示我自身的能力强大？这感觉岂不更爽？”

肖踌更是笑了。这与自己类似的情况、却如此开朗奋进的想法，更是让他心里增添了一份敬佩感，更是有了终于找到交心人的温暖与幸福。更是一股勇气充入胸腔，助他追问道：“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开始打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