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张牌是“权杖骑士”,画的是一个戴宽檐帽的男人骑在一匹毛色很淡的马上。马蹄下画着几块岩石、几簇青草,可以看出他走的是一条乡间路。这位骑士的衣裳质地精良,看样子所费不赀。不知什么原因,他手里还举着一根粗重的大棒。叫它“大棒”都算是抬举它了,这玩意儿也就是从大树或是篱笆上撅下来的一根粗树枝,树叶、枝桠什么的还都在上面翘着呢。
闻秋乐拣起这张牌,仔细研究起来。
第七张牌是“宝剑二”。齐尔德迈斯没说什么,直接翻开第八张——“倒吊人”。第九张是“世界”,牌面描绘了一个正在舞蹈的裸体女人,画面四角分别是一位天使、一只飞鹰、一头带翼的公牛和一头带翼的狮子——正是四福音书作者的象征。
“你可能会遇见一些人共同商议什么事情,”齐尔德迈斯说,“随后会遭劫难,甚至会有生命危险。牌上看不出你是死是活,不过无论发生什么事,你看这个,”他点了点最后一张牌,“它说你最终还是达到了目的。”
“你现在看出我是个什么人物了吗?”闻秋乐问。
“那还不一定。不过我比以前更了解你了。”
“你看出来我跟别人不一样了吧。”闻秋乐说。
“牌上可没说你比骗子好到哪儿去。”齐尔德迈斯说着,动手收拾起牌来。
“等等,”闻秋乐说,“我算算你的命。”
闻秋乐又抽出牌,铺开九张。接着,他一张一张地将牌翻开,依次是:“XVIII.月亮”、倒立的“XVI.高塔”、“宝剑九”、“权杖侍从”、倒立的“权杖十”、“II.女教皇”、“X.命运之轮”、“金币二”、“圣杯国王”。闻秋乐盯着这九张牌,拣起“高塔”那一张细看,嘴上却什么都没说。
齐尔德迈斯笑了起来:“你说得没错,闻秋乐。你确实跟别人不一样。这就是我的命,全都在桌上了。可你看不懂。你是个奇人——跟过去的魔法师正相反。他们博学,全无天资。你有灵气,全无知识。东西就在你眼前,可你得不到半点启示。”
闻秋乐用脏兮兮的手指甲抓挠着自己黄恹恹的长脸颊。
齐尔德迈斯重新动手收拾牌,却又被闻秋乐打断了。闻秋乐还想再摆一局。
“你想干吗?”齐尔德迈斯惊讶地问,“我给你算了命。你没给我算出来。还有什么可算的?”
“我要给他算算命。”
“给谁?索恩?你又看不懂!”
“洗牌!”闻秋乐坚持。
齐尔德迈斯于是洗好牌,闻秋乐抽出九张,铺开。接着,他翻开第一张:“IIII.皇帝”。牌面画着一个帝王模样的人坐在野外一处宝座之上,头戴帝王惯会戴的王冠,手拿帝王惯会拿的宝杖。齐尔德迈斯往前凑了凑,仔细端详。
“怎么了?”闻秋乐问。
“这张牌我似乎没画好,之前我还没发觉。墨笔勾边勾得太差,线条太粗,弄得一团糊涂,这皇帝的头发跟袍子都成黑色的了。不知谁还在画着鹰的这块地方抹了个脏手印。皇帝原本要比这个岁数大,我把他画成个小伙子了。您要不要给解说解说?”
“不。”闻秋乐答道,随即下巴一伸,一副不屑的神情,支使齐尔德迈斯翻下一张牌。
“IIII.皇帝”。
一时间二人都没说话。
“这不可能。”齐尔德迈斯说,“这副牌里可没有两张‘皇帝’,肯定没有。”
然而,眼前这张牌上的王者看着比前面那张要年轻得多,似乎性子也刚烈得多。他一头乌发,一身黑袍,头顶的王冠也化作一道细细的、浅色的金属箍。牌上再看不出什么手印,原本绘在角落的大鸟已经彻底变黑,摆脱了飞鹰的模样,身形变得更具英伦情调——它化作了一只渡鸦。
齐尔德迈斯翻开第三张牌,“IIII.皇帝”;第四张,还是“IIII.皇帝”。翻到第五张的时候,牌面上的编号和名称一齐消失,图画却还在:一位黑发的青年王者,脚边傲立一只黑色大鸟。齐尔德迈斯把牌一一翻开,连抽剩下的牌也一一细看。情急之下,他手拿捏不稳,纸牌竟一下子飞得四处皆是。“黑国王”将齐尔德迈斯团团围住,在冰冷、晦暗的空气中飞旋。每张牌上都是同样的身影,定定地投来同样淡然、不为所动的目光。
“看吧!”闻秋乐静静地说,“你去把这告诉汉诺威广场的巫师!这就是他的过去、现在跟将来!”
等齐尔德迈斯回到汉诺威广场,把一切都讲给索恩先生听的时候——不说咱们也知道——索先生自是相当气愤。闻秋乐他毫不悔改、公然抗旨不遵,已够撮火;他声称自己有本书,而索先生连看都看不成,这便是火上浇油;他还假借替索先生算命,搬出“黑国王”的图画威胁索先生——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耍你呢!”索恩先生忿忿然道,“他把你的牌藏起来,换上一副他自己的。我真想不到你还这么信他!”
“说得没错。”拉塞尔斯先生说道,两眼冷冷盯住齐尔德迈斯。
“哦,没错,那闻秋乐也就是变变戏法。”德罗莱特附和着,“可就算变戏法,我要是能亲眼见见就好了。我对闻秋乐的兴趣,比谁也不低。齐尔德迈斯先生,您要是早告诉我您要去见他该多好,我就跟您一道去了。”
齐尔德迈斯没答理拉德二位,直接冲索恩先生发了话:“就算他有变这个戏法的本事——我根本不可能容他——他当时怎会知道我身上还有这么一副马赛塔罗?这事儿您都不知道,他又怎会知道?”
“嘿,我不知道你才高兴呢!拿纸牌算命——我就恨这一套!哦,这事儿打一开始就没办好!”
“那巫师说他有本书,这书有用没有?”拉塞尔斯问道。
“哦,是啊,”索先生说,“那奇怪的预言。我敢说他是一派胡言,不过里面倒是有那么几个字眼,能看出确实年代久远。书嘛,我想最好还是我亲自看一下。”
“听见了吗,齐尔德迈斯?”拉塞尔斯问他。
“我不知道闻秋乐把书藏哪儿了。”
“那我们就劝你赶紧打听去。”
齐尔德迈斯于是派人跟踪闻秋乐,最先发现的——同时也是最出乎意料的消息是:闻秋乐竟然讨过老婆——不仅讨过老婆,他比一般人讨的老婆还多,总计五位,散居伦敦各教区及周边村镇。闻秋乐这五个老婆年龄最大的四十五,最小的十五,各自都不知他人的存在。齐尔德迈斯费尽心机,挨个儿见了她们一回。对其中两个,他还是扮成帽商;再见第三个的时候,他又变作税务官员;为了蒙住第四个,他得装成醉醺醺的赌棍;最后,他告诉第五个,虽然他表面上是汉诺威广场索恩先生的仆人,私底下也是个魔法师。这五个老婆里有两个打算劫他的钱,一个声称只要他肯替她出酒钱,想知道什么她就说什么,另一个想让他陪她一起参加循道宗祈祷会;而最后一个的反应颇是出人意料——她竟然喜欢上了他。然而,这一番表演却是白忙活:五个老婆问出来没有一个晓得闻秋乐手上竟然还有书,至于把书藏在哪儿,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索恩先生拒不相信齐尔德迈斯的汇报,他走进三楼自己专用的小书房,念了几句咒语,透过银盆里盛的水,把闻秋乐五个老婆各自的住所查了个遍,结果连一样像书本儿的东西都没找到。
与此同时,就在索先生的头顶,齐尔德迈斯在自己单住的小屋里摆开了牌阵。他的牌这会儿都已恢复原貌,只是“皇帝”那一张尚未完全摆脱乌衣王的模样。在他摸出来的牌中,有几张反复出现,比如“圣杯王牌”——牌上画着一只模样颇有宗教色彩的酒杯,由于样式极为繁冗复杂,高脚杯看着就像一座筑有围墙的城支在一根杆子上;还有一张是“II.女教皇”。在齐尔德迈斯看来,这两张牌都代表隐匿的事物。“权杖”这花色出现的频率也异常的高,而且是清一色的大牌:七、八、九、十。齐尔德迈斯盯着它们的时间越长,就越感觉这一根根权杖像是一道道笔迹——同时又是一道道栅栏,化作求知路上的障碍。齐尔德迈斯由此推断,闻秋乐那本书,无论什么内容,会是用一种无人通晓的语言写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