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察觉到这一点的呢。
明明是与初见印象截然相反的活泼性格,也是能以最快速度和新来刀剑混熟的本丸开心果、吉祥物担当却始终让真夜有些不明原因的介怀。
如果一定要说理由的话那一定是她在他身上看见了与自己……与现实中的自己有些相仿的缩影。
她清楚地对真实自我的糟糕性格了然于心:没有至交好友所有的通讯联络人都是可以用编号取代名字作为备注的泛泛之交而就是这样的自己却又会在必要时伪装出一副亲切友好的假象用以博取他人的必要好感。
会这样做的原因很简单,光看这个形象在各方面为她带来的好处与便利就足够了:课程、活动的合作或分组时她绝不会沦为被遗漏、被调剂的对象而无论要和谁或和哪个小团体相处,她也能在第一时间处理好人际往来的关系既不太过疏远、又不至于熟稔到被牵扯进那些有些微妙的、勾心斗角的小漩涡中。
天生对情感具有敏锐把握的优势令她得以成功扮演着“人缘好又交友广泛”、存在感十足的优等生角色并也将继续扮演下去。
啊这里提到的角色存在感强烈非指的是一般理解上的、出挑得夺人眼球的那一类人。若真要打比方的话差不多就是每个人都会有的朋友小圈子里、那个可以随时插话进来的边缘人物而往往当这个存在得理所应当的人物缺席时,其余人还不免会有些微妙的不对味。
是否就是这种能游离于任何人之间而不存在违和感的角色定位让她在眼前的付丧神身上找到了一点熟悉感呢?
所以不管是在初见的刹那就明了这一点也好,还是在平日点点滴滴的相处中渐渐感受到的也罢这偶然间察觉到的隔阂与孤独……纵然微弱却也像附骨之疽般啃咬不休。
“鹤丸先生名字里的国永,是平安时代的刀匠、五条国永之名吧?”真夜不闪不避地看着眼前青年模样的刀剑付丧神直言不讳道“但与同时代的三条宗近不一样五条流传至今的应该只剩下鹤丸国永这一名作而已了呢……这在有铭刀之中或许也不算常见?”
岂止是不常见。
鹤丸国永是至今所有已实装刀剑中、唯一一把有铭却无同派刀作的历史名物。
铭,既可是刀匠的署名,也可以是制刀的流派若将主体换作人来考虑大约就相当于“家族”的概念。因此藤四郎短刀胁差们会称粟田口吉光所作的太刀一期一振为兄长,而就连并不出自同一刀匠之手的莺丸与大包平之间也存在着相同刀派的同乡情谊。
鹤丸国永也因而成了有铭刀中的异类孤身只影的异类。
真夜注意到他的手指似是轻微地颤了一下。
不给他打断自己话语的机会,她继续说了下去:“但伴随着名声而来的,却是辗转流落的无常命运……鹤丸先生自己也很在意这一点吧?”
平时可以很明显地感受到他与曾共事过一主的刀剑们还是有着更加深厚的情感的,但就像先前令她觉得熟悉的即视感一样,这只总是笑嘻嘻地想着带来惊讶的捣蛋鹤既可以与伊达组的烛台切光忠一本正经地讨论当日菜色,还能带上御物组的平野藤四郎兴致勃勃地研究挂在本丸各处的风铃,自然也少不了叫上本丸的其他刀剑一起去制造意外的兴起之时。
……似乎,并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呢。
“我知道,鹤丸先生应该也不是因此就自怨自艾的类型,倒不如说我一直都十分倾慕鹤丸先生在战场上自信的姿态就如您自喻的、被敌刀鲜血染红的鹤那样,高傲却又风姿凌人呢……但是,”黑发黑眸的审神者伸出手,轻轻点上那有着与人类相仿体温、也同样拥有规律心跳的胸膛,“总觉得,似乎很少能感受到鹤丸先生的真正心声……就好像是被什么障碍物阻隔在您的世界之外了一样。”
“因为完全搞不懂鹤丸先生平时到底都在想些什么,也没办法根据不按套路走的言行举止推断,”说到这里,真夜微微提高音量强调了一句,“所以如果接下来如果有说错的地方……鹤丸先生一定一定要及时纠正我啊!”
她觉得不该用拒人千里之外或是类似自己那种毫无人情冷暖的淡薄漠然去形容对方,但又苦于始终找不到恰当的措辞,只能轻咳一声,顺应着第一感觉、笨拙而直白地向他表达出自己臆测的冰山一角。
“或许鹤丸先生只是在以自己的方式排遣无趣而已,但这难道不也能被归类成由孤寂感驱使的行为吗?我不知道是过往的经历让鹤丸先生意识到了聚散离合,还是因为看过了太多兴亡盛衰,人类的历史就是不停重复着某种名为争斗的行为呢,因此哪怕被无法阻挡的命运洪流带向下一任未知名姓的主人,只要不碰到那道界限就不会触及心中的情感,离别时自然也就不会产生多余的感伤……我是这么认为的。”
“可是!”真夜的手不觉用了几分力,掌中紧握的纯白外套也因此出现了几道褶皱,“这样一来,鹤丸先生岂不还是被困在原地吗!一直待在那座名为过去的牢笼里……会变得逐渐看不到未来的啊。”
“……”下意识地扶住了低下头的少女,鹤丸在此时才惊觉手下这对单薄的双肩竟在微微地颤抖着,“主人,你……”
真夜闭了闭眼,抬头打断了他:“或许孤独就是一种永远无法逃避的诅咒吧,只要继续活下去就会发现与自己同在的、只有名为我的思想而已。但若是怀抱着对某人或某物的思念,就像是孤独的灵魂跟这个偌大世界产生了某种联系一样……哪怕微小、却足够消融坚冰的温暖就会自这不可斩断的联系而升,并传到内心的某个角落。”
“所以,若是我说得都没错的话,鹤丸先生可以再听听看我的任性请求吗?”
望着少女认真至极的双眼,他沉默了几秒,才轻轻地笑了起来:“这可真是,让我无法反驳的惊人发言啊……那么,就让我见识一下吧,到底是怎样出乎意料的要求呢?”
虽然对方面对她的征询表现了很是轻巧的态度,但这丝毫影响不到此时充斥着她内心的庄严而又肃穆的沉重情感。
“如果可以,直到鹤丸先生明确自己思念之物的形状为止,能不能让我和大家作为替代、暂时充当填补物呢?……我知道,虽然不能说做到百分之百的相互理解,这里也不存在什么从此就能消除孤独的天真童话……但若是能够稍微靠近一点点的话,是不是就能让我们这一侧的温度传过去一些了呢?”
真夜一手抚上那把入手冰凉的美丽太刀,看向那双漂亮的眼:“即便是孤高的白鹤,在振翅飞累了的时候,若能有个足够遮风挡雨的容身之所,应该也……”
之后的话语,在对方俯身轻轻抱住她的动作中化为短暂的讶异,转而变成理解了这行动代表含义的释然。
真夜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放任了自己伸手环住他后背的动作:这具身体似乎清瘦得有些过头了……总觉得,有点心疼。
比少女高出些许的青年付丧神将头靠在她的脸侧,柔软的银白发丝带来痒痒的轻微触感,而那带着笑意的清越嗓音也用着前所未有的温柔语气
“这种时候一般不都会说,有我在就不会让你孤身一人的!诸如此类的话吗?”
真夜内心的怜爱之情顿时一止:……这个回答的画风是不是有点不太对?
“……嘛,这次看在主人的份上就算了。”幸好接下来鹤丸没有说什么会让她尴尬的纠正之语,“在确定思念的源头之前,就按主人说的来吧至于那之后,嗯……”
真夜压下心中的少许异样,笑着接过了他的话:“那之后就用那个人取代我们也没关系的!啊,话说也不一定非要是某个人呢,某张喜欢的画作、某个有趣的奇巧之物……能明确心中珍宝的形状,真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哦呀,是这样吗?”一手自然地替她顺着被檀纸和花簪固定着垂下的黑色长发,鹤丸语气轻快地道,“我以为按主人的性格,要我真的那么在意别人的话,一定会躲起来闹别扭的?”
真夜刚想红着脸澄清这一点,却被恰在此时响起的系统提示震得僵在了原地:“恭喜您成功回收sg以你之形唯一,sg目标对象:鹤丸国永。请注意事后在好感度界面查收。”
……什么鬼?以你之形是个什么鬼后缀啊?她之前根本没有这么说过吧!等等,莫非这个意思是……思维发散到某个可怕猜测的瞬间,真夜立刻感到了手足无措,以至于完全没有留意到这次提示中某个和以往不太一样的用词。
那落在发间的微凉体温分明略低于人类恒温,则是像火焰一样从被温柔抚摸着的后背长发、直直燃至与对方产生了接触的各处身体部位。
而这股热度也在那落于她发顶的轻柔一吻中,成功传入了大脑。
彻底炸毛的少女下意识松开手慌乱地向后退了两步,结果却因没找准重心而踉跄了下,一时不察竟踩到脚后的圆润石子,在及时作出反应之前便尴尬地向后失去了平衡。
糟了……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真夜不抱希望地等待着稍后会出现的糗态,但是后坠的趋势却就此被止住了。
随着腕上被握住的有力感触一同传来的,是鹤丸无奈笑着的声音:“真是的,怎么这么不小心?”
真夜茫然眨了两下眼,才将焦距对准了面前的付丧神:“谢谢……”
将陷入混乱的审神者扶着站稳后,鹤丸突然注意到了某个细节,出于缓和气氛的角度考虑,故意提高了语调惊讶道:“诶,等一下,主人的铃铛……”
进入大脑当机状态的真夜果然没再纠结之前的事,慢半拍地伸手摸上花簪,好久也没能触碰到铃铛表面的微凉温度,就连这本会带起铃音的动作间也没带起那熟悉的响动。她僵硬地转身看向身后,果不其然在水边的草丛中发现了金属制品反射的显眼冷光。
她几步过去蹲下将沾染了湿润泥土的金铃捡起,手上自然也因此稍稍被弄脏了些许。大脑一片空白的审神者发呆了良久,似才慢慢恢复一点思考的能力,但依然没有拿定主意她到底是利用完刚才那位神灵赠予树叶的最后价值呢,还是在湖水里洗洗手呢?
大约是她的表情太过认真严肃,同样半蹲着在她身边等待回应的鹤丸几次试图开口都以失败告终,结果到最后也没敢出声打断她的沉思。
而沉浸于深思中的真夜自然地向前方平静清澈的水面投去了一眼:隔了有几米远,看不见自己的倒影自是不奇怪,但若连四周苇草都无法映照出来的话,岂不是有些奇怪吗?
吾之巫女啊,汝因何物而烦恼?
正当她不禁因之前巫女的提醒而胡思乱想之时,一个有着性别莫辨的熟悉设定的神妙嗓音,忽自四周传来了一句能把她吓得差点两腿发软的话。
……在逗她吧?这回是神社供奉的那位神明?真夜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怎么到了她这里,说好的小概率事件好像和必然事件就没什么两样呢?
崩溃归崩溃,智商恢复正常水平的真夜还是连忙站直了身体,目不斜视、吐字清晰地向前深深鞠了一躬:“非常抱歉惊扰到您!但我并非蒙受着您神恩的巫女,会作这身打扮引起误会也非我本意,请您明察!”说完,她便颇为忐忑地等待着这位似乎眼神不怎么好的神灵作出回应。
好在似乎确如巫女所说的那般,她们供奉的神明大人着实十分好说话,哪怕是面对这般的尴尬情况,祂也只是在默然了近半分钟后恍然道:原来……竟为审神者……汝在社前许下的愿望,与汝纯粹的内心辉映出的纯真灵魂实与吾之巫女太过相似……
纯真?这个从未得到过的评价让真夜很是觉得好笑,一时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作答了。
但接下来的展开就让真夜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望着那张从水底浮上近岸的纯白信笺以及没有在水中泛出丝毫墨色的毛笔,真夜与身旁的付丧神对视了一眼,不期然在对方眼中看出了如出一辙的迷惑。
“请问这是……”真夜壮着胆子看向那两样被气泡似的光辉包裹在内、悬浮在她面前的纸笔,内心却是止不住的七上八下:难道这是要让她签什么去侍奉神明的卖身契么?
此为予以汝之馈赠,作为吾先前所睹真情之见证。那个无悲无喜的声音回道。
真夜听罢,脑袋里登时嗡得一声:……等等?这意思难道是刚刚祂在旁边看完了一场好戏?还真情见证……她怎么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呼吸困难了呢!
那神秘的存在后来似乎还说了什么的样子,但真夜已无心力去细听了,直到被身旁的付丧神轻拍了拍肩,她的意识才渐渐清醒过来:“……怎么了?”
总觉得要是再像这样受几次打击,她大概就要飞向天国了呢啊哈哈。
“什么嘛,原来一直在走神啊?”鹤丸闻言没好气地捏了捏她的脸,“不过话说回来,这位住在湖里的神明大人还真是慷慨呢……竟然说会实现主人的愿望什么的。”
“……住在湖里,难道会是什么水神吗?”真夜神情恍惚地拿起笔,关注点似乎完全不对的样子。
非也。这句算得上吐槽的反问竟也意外地得到了回答。
真夜一凛,登时不敢再过多言,却又在此时得到了祂的古怪补充。
汝此时写于此笺的字句,当为心中真实之愿……不得有假。
点上白纸的墨点一顿,随即便泰然无事地被执笔之人挥洒成寥寥十字。
……
本日,审神者因春日祭活动外出,目前尚且未归本丸。
但即便没有被任命为近侍,压切长谷部依旧以审神者最忠诚的刀剑自居,决心势必要完成主上交由自己的工作监督。
是的,没有错,这是一份由总在畑当番偷懒的短刀们催生演化出的全新工作岗位,多由本丸中的打刀们轮流担当。但和其余打刀相比,长谷部自认凭借在机动上的优势、自己就绝不会在这份工作上输给任何同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