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陈家村十分安静,虽已入夏,但没人敢聚在村中心的凉棚闲聊天,这一切都缘于陈家村村长家不久前出的那一桩大丑事。
村长的独子陈谦眠花宿柳、勾结花楼老鸨陷害良家女子的事被捅到了学政处,学政盛怒,十年内不许其参加科考,除此之外,攸县的县太爷也听说了此事,特张贴公告于攸县各处以儆后人。
这下脸可丢大发了,陈谦只要一往镇上去,曾经的同窗们、攸县略有学识的人们都对他投来鄙夷的目光,他丧了气,索性不出陈家村了。
但他闲赋在家也不是长久之计,村长原想叫他一道去田里干些农活,可他哪里是那能吃苦的料?百般推诿不肯下地。阿絮爹则想叫他一起做树木生意,可他只说,商门禄气不可沾染,气得阿絮爹再也不肯去他们家了。
村长没法子,只得把村里丈田量地,估粮计税的活儿交给他,这一交,可把陈谦给喜坏了,整日拿着小本往田里去,不管人家在没在干活,嚷嚷着就要叫人扯线量田,众人不敢得罪,知道村长也心烦,只好忍着满腹牢骚配合陈谦行事,谁知,却把陈谦的官瘾供上来了。
“保叔啊,你们可别在我跟前犟,这半尺地就算是你们开荒出来的,那也是朝廷的,该交的税一分也不能少。”
“牛哥,谁说新出生的牛就不用交税了?眼看府衙收缴税款的人就要来了,我们村多交一点这可是脸面,不光如此呐,那朝廷用兵打仗,我们不出点力怎么打得赢呐?”
“乔姨,我知道你们家没地,可广叔那个洗衣滚轮在外地也受欢迎,近来都没见他怎么着家,你也得把这些收入跟我说清楚才是,即便可以不通过我这里汇总,我也总该记录一下,终究是我们村里的人不是?”
“……”
经他一管,陈家村人个个愁眉苦脸,粮食还未收,预计的税款就多了这么多,谁也高兴不起来。不知是谁挑了个头,某日在凉棚里牢骚了几句,言陈谦拿着鸡毛当令箭,不顾村人死活云云,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七嘴八舌的纷纷开始倒苦水。
这话恰巧被回娘家的阿絮听见了,她回去跟陈谦说完,陈谦就火冒三丈拿着祠堂的戒尺打了过来,左一句刁民,右一句不敬朝廷,罪名派得一个比一个大,众人谁敢领这话,只得各自窜了。
陈谦气还没消,放话要好好整顿整顿,自那以后整日拿着戒尺在村里游荡,碰见谁家聚在一起闲话,就要竖起耳朵听几句,举凡听到他以为不妥的,无论是否与他有关,都要清清嗓子正色道:“此话不可再说,乃不忠朝廷之言耳。”
不过半个多月光景,直把陈家村整顿得如同哑巴村一般,就算是清晨的溪边,都再没有嘻嘻哈哈的闲话了,各人只洗各人的衣服,除了棒槌声就是流水声,唯一还算热闹的,就数阿石家里了。
他们家与县太爷有交情,陈谦不敢找事,也从不敢踏进去他们家半步。柳莺莺原本喜欢热闹,但近来因有孕总觉疲累,不喜出门,成日就在家里躺着,兰兰怕凳子太硬,买了好些软垫给她坐着。
这日,柳莺莺吃完饭刚坐下,就见进进哭着闯了进来,小小的脸上都是泪水:“石头哥,石头哥,小村长打我爹,你快去帮帮爹爹!”
“小村长”就是陈谦,柳莺莺吓了一跳,牛哥最是憨厚温和,好端端的,他干什么打牛哥呢?阿石也十分纳闷,但他不敢耽搁,忙跟着进进去看了。
柳莺莺近来也听人说了陈谦在村里欺压村民的事情,内心原很看不惯,但他到底没为难到他们头上来,实在不好发作,今日听闻他还敢打牛哥,柳莺莺也有些怒火,牛哥是他们的邻居,素来与他们家关系不错,怎么能坐视不理呢。
“兰兰,快别收拾了,我们也跟出去看看。”
等到了牛哥家里,看到陈谦果然拿着戒尺,指着牛哥和鸡公两兄弟的鼻子骂道:“好啊,你还敢还手,这是藐视朝廷,等我回头写了状纸,看县太爷怎么惩治你们这种暴民!”
鸡公将陈谦的手打开,嚷道:“去年村长就说了,小牛未满十五日不缴今年的税,前日那三头你让我哥缴了他也没二话,可现今栏里那两头母牛还没生,凭什么也要缴?”
进进见到鸡公,哭着扑了过去:“小叔,你可来了!”牛嫂忙朝进进招手,与鸡婆一起把几个孩子带到后院免受惊吓。
陈谦拔高了声调道:“横竖就这个月生,现在缴怎么了?我们多缴一年税,国库就能充盈一点,修水渠,建城墙,都要银子,你们这些粗鲁愚民懂什么?”
牛哥攥着被陈谦打过一戒尺的手,忍了又忍,实难忍耐,道:“陈谦,我不与你理论,走,现在就去找村长,分说清楚,村长若也如此说,我缴就是了!”
陈谦道:“你还想见我爹?我爹如今身体不好谁人不知?你无非是看着他耳根子软,经不住你游说,是吧?我就问你,往年我爹饶过你们两兄弟多少次了?难道年年都想抵赖不成?”
牛哥和鸡公一抬头,就看见阿石和柳莺莺、兰兰三人走了进来,牛哥堆出一个无奈的笑,道:“莺莺妹子,吵着你了是不是?”
柳莺莺摇了摇头,道:“没,我不过是陪阿石来串串门罢了。”阿石瞅了一眼陈谦,陈谦把眼神望向了别处,阿石道:“陈谦,都是一个村的,牛哥家的情况你也清楚,干什么这样为难人?”
陈谦动了动嘴唇想说话,看到柳莺莺只得憋了回去,背着手就要离开。看见陈谦走近,柳莺莺忽然道:“小村长说得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