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黔觉得最近发生的事实在荒唐,而自己的七弟,曾经那么聪慧睿智的人如今也跟着他人一起荒唐,此刻还以“说客”的身份找自己夜谈…...
他没有回答吕予,反而抛出了一个问句:“你们莫非真觉得我是受了他国恩惠,感念旧情才不同意出兵吗?”
“别人我不清楚,至少我和大哥都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只是君父要攻打鲁国,谁若不同意谁就必须成为有错的那个人。”
“呵~呵~”吕黔笑得有些无奈。雪宫台那次君臣内议,作为为齐受难四年的质子,吕黔获得了参与的资格。齐侯言明要攻打鲁国,他没想到自己是殿中唯一一个反对的。更没想到君臣内议的最后,齐侯竟出言表示,只要有一个人反对,这事就不会成。
这话好似是君纳臣言的意思,可实际上却在说,寡人要这事成,所以没有人可以反对。
吕黔以前就知道齐侯的强硬,那时他对齐侯是万分崇敬的,可这次,齐侯一如既往的强硬,他突然就不适应了。弄不清自己心意为何会改变,但既然改变了,他想坚持一下。
“明君赏谏臣,昏君惩之。君父既让我等道出心中所想,又没否认我的话,你们何故逼我改口呢?”
“子黔,君父这一局布置良久,鲁国是一定要打的。连晏子都未反对,你还不明白吗?”
从齐郑联盟,到秘密增兵姑荪,从之前小股部队骚扰鲁国边境,到接下来的大规模出兵,齐侯下的是一盘天下大棋。作为要光复桓公霸业、称霸天下的齐侯,他这盘棋不允许任何人阻挠,晏婴明事之大小轻重,自然选择了支持。可吕黔,他更为看重的是其他东西。
“我还是那句话,鲁国乃周之最亲、周礼所在。如此姬姓宗邦、诸侯望国,我齐不能出兵。”
吕予闻声直骂吕黔固执糊涂!
“你往日领兵只管胜负,行事只在乎君父心思,如今思这想那,连君父的作为也开始质疑,那晋国中人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齐国公子纵然心思各异,但在有件事上态度颇为一致:国事之上,齐侯坚持的就一定是对的。
这话有些偏颇,可也无法反驳,因为齐侯一心坚持的最后都会成为实际,没人能够阻止齐侯想要的事情的发生。时间一长,在这方面,他们就坚信齐侯的正确性了。何况这些公子们留着齐侯的血,对父对君的尊崇是毫无理由的。他们当然也可以对齐侯的作为感到委屈、不乐意,但只一点,绝对不能反对。
吕黔曾经是众多仰望齐侯,将之视为神明的人中的一员。他幼时疯狂努力,全力在战场厮杀,就是想得到齐侯的赞赏,想让自己变成齐侯一样的人。可是突如其来的四年,生活没有了厮杀、没有了挤压,反倒被一些琐事填满,偶有的几次刺杀回忆也被那些平淡朴素的日子冲淡。他没了战场的戾气和锐气,此刻发现自己原来也没了对那冷酷君王的盲目尊崇。
公子们都盲目尊崇,但是吕予……
“子予,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吕黔感到一阵心痛。“我们兄弟中人,你从小就是最聪明的那个,从来都只有你最看得清事情真假黑白。在我们都还分不清对与错、旁人说什么做什么的时候,你已经学会了辨认判事、已经开始坚持自己心中所想。那时候兄弟中,只有你敢和君父争论辩事,不受责罚反倒愈加受君父喜爱,也只有你真的改变过君父的想法。可是现在,怎么连你也……”
“够了,子黔,这就是我,现在的我,人都是会变的,你不也变了吗?以前的你对君父绝对服从,是不会有质疑和反对的。君父意已决,攻打鲁国势在必行,你今日不被我语所动,改日会有其他人让你改变想法的。”
吕黔心中有数,明白吕予的意思,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争执。黄酒入喉三巡仍抵不住冬夜的寒冷,他打了个哆嗦,抬头望向空中寒月,突然问道:“子予,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有那么一日,诸侯收兵停战,九州内没有战火和纷乱,人人都过着普通而安宁的日子。那等场景不是也挺好。”声音越说越小,语气愈加飘忽,也不知究竟是在和吕予问话,还是在自说自话。
吕予倒是听见了,淡淡回了句:“待君父一统九州,那日子会来的。”
吕黔举起觥器再饮,语气带上了一丝轻松,道:“反正都是歇战,那就从我齐不攻打鲁国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