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华台院落吕黔吕予两兄弟还在对饮,这边晏相府木门简房,世子驹仍未离开。世子府在宫外,不用受宫门启闭时辰的限制,他连着几个夜里都耗在相府,如此执着,全为了个答案。
——君父究竟想干什么?
大家都知道齐侯在下一盘大棋,可是他们现在只能看到联郑攻鲁,这些都是齐侯让他们看到的。攻鲁之后呢?牵制晋国?这样一场小战莫非还能伤到晋国根本?而且,那日雪宫台议事,君父为何特意令六弟参与?“安抚质子”,只是这么简单吗?那么,又为什么不许我去劝说六弟,而是示意七弟去呢?
世子驹晓得吕予定然劝不动吕黔改变心思,而他们更不可能动摇齐侯的意志,这样的情形下,作为世子,他想至少先弄清楚齐侯的最终目的。而这个目的,世上除了齐侯若还有一人知晓,那就当是晏婴了。
按世子驹的意思,鲁国乃周礼所在,若是毫无名头地出兵攻鲁其结果不可小觑,以晏婴往日屡谏于朝的品性,此番谋划攻鲁,若不是知道齐侯背后深意,定然是会反对的。可雪宫台上他选择了赞同…...
“贤人受宠而慎,愚者得宠而骄。老臣非贤非愚,不过是老了折腾不动了。”这是晏婴前日的答复。
他同意吕驹之前所说的,贤臣会在深明其意后反复思量再做出抉择,愚臣才会不知其理直接骄纵行事。可晏婴也言明,自己非贤非愚,这次之所以不反对,不过是年老后的无奈之举。
他昨日的回绝更简单直接,只有一句:“君上的心思老臣已无余力揣测,世子请回吧。”
今日,仍是那间不起眼的破旧小屋,陶豆燃起的昏暗亮光里,世子驹和晏婴相对席间,此时没了白日的喧闹,两人对话的声音听着也干净了许多。
“世子何至于此?”晏婴的嗓音听着有些虚弱,有气无力,没了往昔舌战群雄的气场与锐利。
“不晓君父心意,不明天下风向,驹愧对世子身份。盼晏子念驹年岁未老,壮志未消,为驹解惑。”
因为燕姬夫人的缘故,世子驹很早就明白世子之位可能引起的纷乱,他不想看到兄弟相残,不想燕姬对人下手,那么就只能凭自己的能力牢牢坐稳这个位子。
晏婴曾经给幼时的世子驹做过启蒙教育,对这孩子自小受到的重视和只多不少的压力再清楚不过。目光游走,看到吕驹鬓间悄悄生出的几根花发,又听他恳切的言辞,心中颇有感慨。沉思片刻,最终还是松了口:“也罢,老臣便多言两句吧。”
如同幼时的启蒙教育,这会儿为其解惑,晏婴走的还是老套路,以问句开头引导对方思考。
“世子可知君上对穷谷之战的安排?”
吕驹做足了准备来的相府,穷谷之战,追根溯源其核心是郑国的出兵和晋国对周天子的援助,牵扯最密切的还是郑晋二国,齐郑联盟已成,齐国自然是要帮着打压晋军的。他对穷谷之战细细分析一阵,接着道:“驹还知这次带兵援郑去的是上大夫艾孔,至于其他未能全部想到,但料想必然会给晋国些颜色。”
艾孔出齐、齐军出动的消息被死死封住,吕驹能这么快得到消息,晏婴免不得感到惊喜。又问:“穷谷之战与我齐攻鲁之事,其中关系世子可能理清一二?”
世子驹脑子快速运转着,对之:“晋鲁一向亲近,鲁国遭难晋国必出援手,晋军若是被牵制在穷谷,攻打鲁国的确会顺当些。只是穷谷姑荪一线晋军驻扎的人马不过晋国大军十之二三,晋军大可从新绛派兵增援鲁国,那样的话攻打鲁国岂不仍是艰难?”
晋鲁联盟在各国联盟中是时间最持久、连接最紧密的,齐国想要攻打其中之一,就要面对差不多两个大国的兵力,这道理齐侯没理由不懂的。世子驹疑惑的点就在这里。作为九州内最可怕的联盟力量,诸侯对拿下晋鲁二国皆是有心无力。谁不想吃掉这两块肥肉,可是谁又能吃得消呢?吃一半、或是一小口?你真当人家是板上的肉啊,那可是两条恶狗,不惹没事,惹急了会疯狂咬人的。
晏婴明显感到自己身体开始出大问题了,连喝三口水,强行压下嗓子眼传来的血腥味儿,又看似随意地将陶豆往吕驹那边挪了些,让本来昏暗的房间里自己的形象更黯淡些,不叫自己苍白的脸被吕驹注意。他努力打起精神,语速比平时慢了些,道:“世子一直关注着田家,就该知道田恒刚从卫国回来了。”
田恒,前任大司马田无宇的孙子,如今亚卿田开的侄子,上大夫田乞之子。虽无官职在身,可毕竟是田家的人,世子驹对他自然也会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