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秦二人的买卖得到了长足的发展,财运亨通,商誉卓著,银子和面子应有尽有!乔贵发享受着事业成功的快乐,但在享受这种快乐时,却总觉得有遗憾的地方:事业和银钱毕竟是人生的一部分,人生还有爱情、婚姻、家庭呀……
对爱情、婚姻和家庭冷漠了许多年的乔贵发,态度开始变化,他开始考虑这些事情了,这些东西开始复苏了。过去,在他穷得没有力量的时候,他的心房成了冰室,这些东西都冷藏冷冻起来了;现在,在他富得财势赫赫,无事不可为的时候,他的心房又成了火炉,这些东西又可以热炒热煮,热蒸热炖,进而热乎乎地食用了。
“贵发哥,你已经三十来岁了,该成个家了。”
秦四儿磨叨着,这样的话,他已经说过若干次了,每次的热心肠都要遇上这位兄长的冷脸子。这些年来,乔贵发对这个话题的冷淡,以及对任何女人的冷淡,使秦四儿觉得这位兄长像是不动凡心的活神仙一般。可是作为结义兄弟,他这个弟弟已经有老婆孩子了,乔贵发这个哥哥却仍光棍一人,他不能不尽自己的义务,得空便提出这个话头。
这次,乔贵发没有冷淡秦四儿,他冲着四儿笑了笑,答应道:“嗯,是该成个家了。”说完,叹了一口气,又自言自语起来,“成家立业,立业成家,这两件事总连在一起,缺了其中的一件,总觉得不美呀!”
秦四儿听着看着乔贵发那股认真的劲儿,心里暗笑:这活神仙总算动了凡心啦!终于,他听着,看着,笑从心里憋到脸上;继而,脸上也憋不住了,不禁喷口大笑起来:“哈哈哈……”
乔贵发一惊:“你笑甚?”
“我笑你这活神仙总算动了凡心啦,还动得那么认真!哈哈哈!憋了十来年,终于憋不住了。”
乔贵发也笑了。
“哎,贵发哥,你要有这心,我可给你踅摸了一个好姑娘,保你满意!”
“谁家的姑娘?”
“梁掌柜的千金!——这姑娘可是个好姑娘,眉清目秀,心灵手巧,身个儿也苗条。”
乔贵发想起来了,他去梁掌柜铺里时见过这个姑娘,从他人的耳风中也听说个这个姑娘:要脸相有脸相,要身段有身段,要做手还有做手,本人不赖,家庭也不赖。
“你愿不愿意?你要愿意,我就给你说媒去!”说风就是雨,秦四儿急匆匆地说着。
乔贵发笑道:“八字还不见一撇,怎么就说愿意不愿意?”
“嗳,男子汉大丈夫,忸怩甚呢?说个愿意不愿意怕甚呢?拖了十来年了,你还想再拖十年?现在该是快刀斩乱麻的时候了!看准谁了,咱就去说;说好了,咱就去娶!”秦四儿振振有词地说着,一改往常的样子,俨然是一种教训人的口气!在婚姻家庭方面,秦四儿比乔贵发先走一步,先成功一步,他比乔贵发有经历,有经验,有知识,于是先入为大,似乎也就有资格当乔贵发婚姻家庭方面的老师了。
乔贵发笑着,听着,此时此事,他乐意当秦四儿的学生。
“哎,贵发哥,梁掌柜的老婆可是向我打听你的情况了,我看梁家有这个意思。”
“是?”乔贵发应着,陷入了沉思,秦四儿这一说,倒值得回味一下以往与梁家打交道的情形。
“八月十五梁掌柜请咱们喝酒赏月呢!到时候,你留心一下他姑娘,你定了主意,我给你做媒人。”
乔贵发又笑了,他微笑着看了一下秦四儿,算是应答了。这张笑脸像一则有趣的谜语,而他的心思却像谜底一样,藏而不露。
秦四儿看了看乔贵发的笑脸,倒也确实像谜语一样有趣,他也笑了。
月亮也笑了,她一年中最辉煌的日子要到了。
八月十五晚,乔贵发和秦四儿提着一壶好酒和一篮月饼,来到了梁掌柜家里。王掌柜、贾掌柜和林巡检等几个头面人物,也应邀来到了。
梁掌柜的院子里整齐宽敞,院中有一池花、一架葡萄树和一棵果树点缀,显出几分田园气息和自然情趣,使人顷刻间似乎远离了银钱世界,像是来到了一个世外桃源。一会儿,一轮明月升起,一阵风飘来,更觉得清静、雅致、宜人。
梁家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水果和酒菜。
“诸位,今天是八月十五中秋节,是家人团聚的日子。诸位的家眷都不在这里,只有我全家都搬来了,今天把诸位请过来,就把这里当诸位的家吧!咱们都是山西人,又都是最早来包头的几个人,这些年滚在一起做买卖,相互照应,也就像一家人了!来,都不要客气,就和在自己家里一样,放开酒量,喝个痛快!”
梁掌柜说着,举起了酒杯,一桌人一饮而尽,干了。
梁掌柜做东,又是年长,所以坐了正席;林巡检是一方官员,虽说品位不高,但官总比民有身份,所以他也坐在正席;东西两旁是王、贾两掌柜和乔、秦二人;席口则是梁掌柜的一个大伙计。
乔贵发因听了秦四儿的那番话,心有点乱了,情有点动了,举止言行就有点不自然了。当别人放开肚吃喝,放开声说话时,他却显得有了顾虑:吃得少了,说得也少了,想得却多了。
“梁家果然有那意思吗?……梁姑娘确实是个不错的姑娘……”
刚才他已看了梁姑娘一眼,确实美貌动人,打动了一下他的心,只到现在,那美丽的影子还在他的脑子里盘桓……
这时,梁姑娘端上热菜来了。她今天打扮得十分得体,一言一笑,一举手一投足,乔贵发都觉得是那么楚楚动人。他看了一眼梁姑娘,正好梁姑娘也看他,只觉一股浓浓的情意从姑娘的眼里流了出来。他不敢多看,转而去夹菜了;可就在夹菜时,他又看见了梁姑娘放菜时露出的手腕,那手腕细嫩,丰润,还发出耀眼的光泽。——这手腕比桌上的菜更让他口馋,看一看已觉得色香味美,如能吻一吻,啃一啃,又将是怎样的津津有味!
此时,乔贵发已品不出酒的香气,嚼不出菜的美味;此时,品酒嚼菜似乎仅仅是形式或幌子,在这背后,他真正用心品味咀嚼的,是梁姑娘眼神中那浓浓的情意和她那细嫩、丰润和发出耀眼光泽的白皙手腕。这滋味,甜,香,鲜,美,可口,可眼,更可心!
梁掌柜劝着酒,说着话;一桌人喝着酒,说着话。花好月圆,风清树静,美味佳肴,但三句话不离本行,说不上几句话,又扯到买卖上;扯到买卖上,便说起了“买树梢”,说到了乔贵发的头上;说到乔贵发头上,便又是一番赞叹声……
乔贵发被桌上的人恭维着,拱卫着,像月亮在星星拱卫中似的,乔贵发便有一种美滋滋的感觉;梁姑娘看了,也有一种美滋滋的感觉,于是她的眼神里又向乔贵发投来甜蜜蜜的一盼。于是,乔贵发在美滋滋中又加进了甜蜜蜜,美而甜,甜而美了。
乔贵发在梁姑娘的眼中,是十五的月亮;梁姑娘在乔贵发的眼中,也是十五的月亮。
月到中天,人多半醉,梁家院子里的酒席散了。
乔、秦二人走出梁家的院子,走进融融的月色里。皓月当空,清风拂面;月色如水,风情如浪;他们走在月色风情里,像是走进了仙境!整个包头都是仙境,他们这一桌人都是仙人,那桌酒席就是王母娘娘的蟠桃宴,梁姑娘就是月宫中的嫦娥!
乔贵发飘飘悠悠地走着,缥缥缈缈地想着……
乔、秦二人相跟着回到自己的铺里,睡下了。
秦四儿酒量过了,舌头硬了,话却多了:“哎,贵发哥……我看你对……对人家梁姑娘有……有意思!我……我看出来了!是吧?梁姑娘对你也……也有意思……这……这事能成!我给……给你们当媒人,喝……喝你们的……的喜酒!”
乔贵发应答着,悄悄地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