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拉齐位于肥沃的土默特川上，距归化城约二百里，是归化城通往西部蒙古的交通要道。

土默特川是一片正在开垦的土地。早在明朝阿拉坦汗（1507——1582）统治时期，这里就开始有晋北的农民来开荒种粮；清朝以来，康熙皇帝一统天下，汉蒙往来的藩篱撤除，来这里开荒种粮的晋北农民就更多。特别是雍正元年清廷下诏“令各地官员劝导民人开垦旷土”以来，优抚的政策和肥沃的土地更是吸引了大批的农民涌向这里；蜂拥而来的农民像一股浪潮，铺天盖野，从归化城一直漫向萨拉齐。于是，肥沃的土地，勤劳的农民，丰收的粮食，和川流不息的旅蒙商队，共同繁荣了这个塞外小镇：萨拉齐。

萨拉齐背靠着像山一样的农民和像山一样的粮食，面对着像水一样的商队，可谓依“山”傍“水”，得尽地利，得以迅速壮大：人口越来越多，店铺越来越多，货物越来越广，买卖越来越旺；终于，促使清廷在这里建立官治衙门——萨拉齐厅，并设协理通判一职，专管境内汉民事务。于是，在“蒙古王国”里，建起了一个“汉人大使馆”；在草原牧区里，划出了一片专供从事农业、工业和商业活动的“经济特区”。

乔贵发来到萨拉齐，投店住下。

腊月的萨拉齐，生意已经清淡。来往的旅蒙商队，已逐渐回到归化城歇息了，只剩下一些零星的商人经过这里；种地的大部分农民，在春种秋收卖粮之后，也陆续回晋北老家过年去了，只剩下一些常住的农民。于是，饭店客店草料铺的掌柜伙计们为客人们忙碌了一年之后，转而为自己忙碌了：杀牛宰羊、煮肉买酒、剃头理发，扯布裁衣……

乔贵发住下以后，并不贸然行动，张张扬扬，而是悄悄默默，不露声色，像一个普通客人。有时，还要当一个打工的，给客店干一些杂活。他虽然早已踅准了萨拉齐这个地方，但还没有踅准买卖；他需要熟悉这里的人情事理，更需要暗暗地踅摸财路，把握商情。

萨拉齐究竟是个小镇，客店也究竟是个小字号，与归化城的大盛魁相比，人没有人家多，饭菜没有人家丰盛，气氛更没有人家热闹！这个大年过得太清淡了。

正月十五元宵节过后，萨拉齐的市面渐渐开始热闹，乔贵发对萨拉齐的商情也渐渐摸了底：萨拉齐市面上既无大买卖，也无大财主，主要买卖也就是供商人商队吃住的客店、饭店、草料铺和一些经营粮面油酒糖粉的六陈行店铺。

乔贵发看了看，然后算了算：这些买卖虽小，至少也得千把两银子的本钱；他身上只有百十两银子，根本开不起这样的买卖。原来，就这么个小地方的小买卖，他也拿不出本钱来！

乔贵发有点自嘲了：嘿嘿，就这么几个钱，还不想伺候人，还想做自己的买卖！

但自己已经离开了大盛魁，决意来萨拉齐做一番事业了，总不能知难而退，半途而废呀！——那，究竟该如何下手呢？

乔贵发经过一个月的转悠、踅摸，无从下手；再经过一个月的转悠、踅摸，仍无从下手！……一连三个月的踅摸，竟找不到一个下手的地方！

此时，雄心勃勃的乔贵发有点发毛了：“莫非我不该独身出来闯荡做生意？莫非我就应该给人家大盛魁拉骆驼？莫非我就不能像大盛魁三个老祖宗那样创一番大事业？莫非我就没有那样的做大事业的命运？……”乔贵发困惑着，反省着，痛苦着，愁绪一缕一缕地来了，头发一根一根地掉了。

乔贵发憋在客店里束手无策，进退两难：“我该怎么办呢？——租地种粮吧，这些银子倒是足够了，可这哪能发了财？去店铺里当伙计伺候人吧，可是连大盛魁都不伺候了，反过来再伺候这些小店铺？……”

乔贵发被愁绪笼罩着，烦躁着，痛苦着，但乔贵发究竟是从多灾多难中磨练出来的，困难中的乔贵发在坚强地承受着，忍耐着，并顽强地思考着，摸索着……

这日，乔贵发又来到街上转悠，忽然看见一片绿色；走近去看时，才知道是一推车新鲜的菠菜，绿莹莹的，水灵灵的，实在喜人！在这黄土茫茫的北国春季里，这一片绿色简直胜过绿玉翡翠，犹如一团绿色宝气！

但见：

绿莹莹，北国里独领春意；鲜艳艳，百菜中先成嫩形。抗九冻之寒，娇弱身儿不垮；报三阳之爱，水灵脸儿焕霞。红帽华贵兮，丰颜甚媚；绿裙硕肥也，美色颇馋。鹦鹉一声啊哟，客官满口妙哉！

看时可人，闻时馋人，问时却吓人：一斤菠菜相当于二十斤土豆的价格！

原来，这萨拉齐地处北国，气候寒冷，蔬菜奇缺，一冬天的蔬菜主要是土豆和少量的茴子白。一到春天，茴子白没有了。这时候，能吃上点绿嫩的菠菜，那就算是口福了。于是，器以用为值，物以稀为贵，能给人们带来口福而又稀缺的菠菜，便有了好价格。

卖菠菜的是一个年轻后生。

乔贵发过来与年轻后生拉起话来。原来，这后生是山西徐沟县大常村人，姓秦，排行老四，人们便称呼他秦四儿。因家贫兄弟多，他从小便跟着姑夫来到这里以种菜卖菜为生。他姑夫是清源县人，有种菜传统，来口外谋生时看到萨拉齐一带缺菜，便在这里租了五六亩地，做起了种菜卖菜的生意。因他种的菜好，品种又多，加上这几年店铺逐渐增多，所以生意兴旺，获利丰厚。为了扩大买卖，便把秦四儿带来做了助手。

乔贵发一口祁县话，秦四儿一口徐沟话，两县相邻，算是半个老乡，年龄又相仿，所以两个人谈得十分投机。

“啊哟，你姑夫的手真巧！这么冷的天气，还能种出青菜（菠菜）来！我能不能去你们菜园里看一看？”乔贵发对秦四儿的菜园好奇了，想看个究竟。

“那还不行？等我卖了菜，就领上你去看！”秦四儿爽快地答应了。

午饭时，乔贵发请四儿来到自己的客店，要来一壶酒，点了几个菜，高高兴兴地吃了一顿。刚才两个人一见如故，现在吃一顿饭，喝一次酒，就更像是朋友了。

下午，乔贵发跟着秦四儿去看菜园。秦四儿的推车儿一边走，一边吱吱咛咛地响着；乔贵发一边跟着秦四儿走，一边听着推车儿的吱咛声，走着走着，听着听着，他隐约忆起了自己小时候和外公一起推着推车儿去卖豆腐的情景……

乔贵发跟着秦四儿走出萨拉齐街区约一里路，看到一个土墙围着的园子；这就是秦四儿姑夫的菜园子了。

菜园子很简单，三间房子，两间棚子，门口一条狗，园中一副辘轳，其余便是满园菜畦了。时值暮春，园子里恬适宁静，斜阳无声无息地洒进来，给土地涂了一层薄薄的金晖；炊烟无声无息地飘出来，给天空罩了一层淡淡的紫气。

乔贵发跟着秦四儿来到菠菜地里：三堵土墙呈簸箕形半围着菠菜畦，东西北三面挡风，独敞开南面接受阳光。菜畦挖得二尺多深，上面盖着三层草帘子，天气晴好时，揭开帘子晒太阳；天气阴冷时，盖住帘子挡寒气。菜畦里的土壤几乎掺着一半马粪，菠菜几乎就是在粪土上生长的。原来，马粪的热性大，宜于保持地温；马粪的肥性则适中，宜于菠菜发育生长。这样，气温、地温、阳光、肥料都有了，于是，北国里便出现了一个南国，冬天里便包容了一片春天。

菜园子的这些设施并不复杂，但办法却十分奇妙，所以让秦四儿的姑夫挣了大钱。乔贵发暗暗佩服秦四儿姑夫的脑子和技术：独家经营，独特技术，独赚大钱……不几年功夫，在萨拉齐便占有一席之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