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知道我们过日子确实不需要花钱,实在没必要为了张人间废纸引来底西福涅的盯梢的话,我多少是会怀疑您拿了那张汇票的,威尔逊,”片刻之后,舒缓了惊愕气氛与应激反应的众人坐回了吧台,“这件事未免太巧合了。”
威尔逊苦笑了一下:“掀起阴谋的时候,人们都是自信有把握达成自己的目的;而惟有命运女神才知道,波浪最终冲向的是海岸还是堤坝。”
“那对您的计划有什么阻碍吗?”鲁斯凡并没有着急品尝杯子里的酒,按照惯例,他是不能喝葡萄酒的,“帕斯卡尔,我不能喝这个,这玩意儿的别名可是基督之血。”
“抱歉,爵爷,我以为我们马上就要开始犯上作乱,理应需要一点仪式感。而且,这是勃艮第奇迹之年的高价货,店里最后半瓶。”
“啊,啊,您说得对,帕斯卡尔,我把这一截给忘了。那么,干杯,先生们。为了我们正在犯下的战争罪。”
“爵爷,您刚刚说的是,一桩窃案?”威尔逊举起了酒杯。
“是的,就在卡门老师和您回来之后没多久,一名美国商人报案,说自己随身携带的汇票不见了。苏格兰场的人都去了现场,当晚的吉普赛女人和一个假警官成了头号嫌疑人,他们还被指控犯下了一桩奇特的杀人案,和在伦敦制造生化恐怖袭击。”
鲁斯凡仰起脖子,将杯中暗红的葡萄酒一饮而尽:“您折腾出的动静很大。”
“他身上有一张百万英镑的支票?”
“对,就是上周四报纸里报道的那一张。”
“我对这个美国佬没有印象,爵爷,”威尔逊想了想,“当晚有直接接触的只有两个西西里出身的黑帮头儿。”
“威尔逊,不用向我解释。您一直都强调我们不需要钱,安全才是第一位的,所以不可能为了这么个玩意儿去吸引追杀者的注意力。不过现在的情况是,整个伦敦都在地震。所以我担心这种热度多少会影响我们的计划。”
“没有什么阻碍,爵爷,一滴水滴入了滚烫的油锅,是无法控制沸油飞溅的方向的,”因为喝醉了,威尔逊吃吃地笑了,“在任何其他时代,我们都不会遇到犯罪人口高达15.8%的盛况,但我们碰上了,不知幸运还是不幸,贪财的罪犯多得令人发指,所以只好抓住这个机会了。
一张百万面值的汇票一失踪,会引得所有的毒蛇激动得吐信子。而我们现在拿出这张支票去投资,才会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容易达成目的。万一真有人循迹而来,就留下一张假支票逃走,这样,我们只会被当成一股借机诈骗的蟊贼,不一定入得了苏格兰场的法眼——没有什么比把一片叶子藏进森林里更安全的了。”
“所以让您来当我们的队长是对的,威尔逊,您有犯罪的天赋,只是需要施展。您今天布置给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我去拜访了伦敦股票证券交易所,在里头见到了大西部铁路公司的投资经理,和他们亮出了我的爵位和头衔,还有投资的金额。当场我被奉为座上宾地请进去了。
他们开口要的钱不少,两镑一股,一次性最少购买100股,一架纺纱机的价钱,却只换来两张写了字儿的纸,还好像让我们赚了便宜似的。布鲁纳爵士担任了他们铁路设计的总顾问,将铁路从伦敦一直修建到布里斯托的港口。看起来他们很需要钱。
怡和洋行的投资顾问拉住了我,给了我们150卢布一股的价,绑定加尔各答与伦敦东区铁路建设各一股的投资配比。天花乱坠地向我兜售他们的致富计划。
然后我按您的吩咐去了一趟刚刚开设的哈罗德百货,找了好几家文具店,他们都是从法国的文具商手上进货,现在卖得好的都是旅行用的‘鼹鼠皮’,就是用鞣制的小牛皮配上加入亚麻纤维的书写纸,贵点儿的也有45克的道林纸。
至于钢笔嘛……因为雨果对这玩意儿的评价不高(您可别跟卡门老师说),所以价格多少有点儿浮动,陈列出来的钢笔都不方便携带,漏墨问题严重。尽管推销员对此支支吾吾,但你说的问题应该都是存在的,只能自己设法解决了。
现在最重要的是火车投资的工作。目前证券市场很火,两家公司需要先消化既有的投资,才能轮到我们。所以至少还有好几天的时间。但我看他们对我们的经济情况很感兴趣。”鲁斯凡一口气将今天的任务完全交代了,假如他不想用“汇报”这个词儿的话。
两人端着酒杯,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鲁斯凡摇着杯子,看上去像在醒酒,也像在思忖着是否要开口。看起来最后他还是下定了决心。
“我是说,您会有挫败感吗?如果事情顺利的话,你本不应受到袭击的。”鲁斯凡很认真地看向双脸酡红的威尔逊。
“爵爷,如果庞培当年禀告凯撒,我愿为您而死,但您登基的计划仍可能失败,您猜他的结局会是什么?”
“我不知道,会被处死?”
“或许吧,但凯撒一定不会再麻痹大意地站在元老会中间,还以为自己颇受爱戴。爵爷,您敢相信一个从来不预计自己失败的搭档合伙么?”
“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威尔逊。实际上现在我都还没有完全适应自己的这个身份。”鲁斯凡坐在酒吧椅子上的姿势很特别,他的背永远直得像一块钢板,喝任何东西时也都慢条斯理,一切就都还像在花神咖啡馆一般。
“仿佛上个瞬间我还在向领地里的农民征税,而此刻已身陷伦敦塔。”
“见鬼,亨利八世不经常干这种事儿么?”
“是的,但我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今天的下场。威尔逊,有的时候我很羡慕你,所有人之中,你是最快适应过来的。”
“您是说作为帮派分子吗?”
“不,作为一个努力活下来的人。”
“爵爷,我也不知道这样是勇敢还是怯懦。”
“哦,您也有不知道的事情么?”鲁斯凡望向威尔逊的眼神里,多少带有一点儿玩味。
“是的,爵爷。人类似乎天生同全知全能无缘,拥有的只是自以为是。我一直很害怕自己活在一种无所不知的幻象里,”威尔逊苦笑了一下,“这比中了诅咒可怕多了。”
“这是个有趣的问题,您不是一名教徒,实在有点可惜。但我想我们会在日后找到答案的,现在有些扯远了,威尔逊,”鲁斯凡盯着威尔逊的眼睛,“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办?帮派战争的硝烟已经点燃了。”
“加把火,现在我们还没能弄清楚究竟有哪些天杀的团伙卷了进来,还得尽量保全自己人的安全。这需要评估现在的风险。帮派战争一旦打响,别指望这帮暴徒有什么适可而止的观念。”
“威尔逊,今天袭击你们的,如果真的是携带了新型试验枪支的雇佣兵,那么我同意,枪支是个很特殊的突破口。这背后吐露出的信息是,现在觊觎这张支票的势力,一定有能力消化掉这张票,这可不是几个毛贼能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