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夸赞,张小不予置评,可其眼底的扬扬得意,却近乎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眼瞅着俩人十拿九稳,一副吃定他的样子,李暮就觉得好笑。
在这乱世之中,不去遑论扮猪吃虎,总得小心藏拙,思危度日吧。
可这群泼皮倒好,一个个老子天下第二,就没人敢宣称自己天下第一的模样,真是让人又气又笑。
“好,那就先与你比一比臂力。”
王大听罢,立刻转身走到村口树墩处,顿住身形。
他抡了抡右臂,然后俯身半蹲,以手肘顶着粗糙墩面,支起右臂做出掰手腕的动作,望向人群,沉声道:“来!”
李暮看后,连连摇头,似是不屑一顾:“这是做甚?掰手腕?这也忒没意思了。”
“那你究竟想如何比试?”
王大自恃臂力惊人,又有雪地里的那头狍子佐证,自然觉着两者实力相差无几。
此刻言语之际,面上更是有几分自鸣得意。
甚至···还不由自主的看轻了李暮几分。
李暮不语,只是径直走到村口光秃秃的歪脖子树下,摇了摇头,似是颇有不满。
然后转身又走到另一头,直至抵足葳蕤叶下,这才停下脚步。
这是一棵大叶冬青,约莫有数丈之高,树干粗壮,非五人合抱,围拢不及。
古时计量尺度,一丈十尺,约莫三米有余。
眼前这棵冬青树,树龄悠久,足足有两层绣楼之高。
“就用这棵树,来比拼臂力。”李暮抚了抚粗糙树皮,自顾自颔首而语。
“哈?”王大瞪目而立,显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你这厮莫不是失心疯了?”
“一棵常绿大树,如何作比?莫非还要拔树不成?!”
人群中顿时有哄笑声四起,尤其是那拨泼皮无赖,笑得最是眉飞色舞。
也不能全怪他们,这棵树可不比山中野猪狍子,岂是人力可以撼动?
说这话时,就连王大自己都有些讶异,觉得这番言语,实在是秕言谬说,荒诞不经。
甚至···有些丧心病狂。
却没曾想,李暮竟然真有此意。
他点头笑道:“没错,就是拔树!”
“哈?”
王大这一声“哈”刚说出口,嘴里就像塞进一整个大白馒头一般,面带惊愕,膛目结舌,不知所措地看向前方。
视野中,李暮倒拔常青树!
他只是脚尖一挑,踢飞根下雪泥的同时,双臂抱紧树干一侧,然后如拔萝卜般,倾力一拔。
轰隆一声。
大树被连根拔起,盘错交生的根须拖拽着些许厚重土壤、雪泥,一并抖落下来。
不仅如此,李暮拔出树后,甚至还刻意抱树而行,再走出百余步后,这才嚯的一声,将那冬青树重新“栽”进土壤。
那冬青树甫一落地,雪地里顿时就如有山崩地裂,轰隆作响。
远远望去,树下似有白色雨幕,倏然落下。
原来是树上积雪簌簌而坠,有如银鳞洒地,遍染白花。
李暮大可快其一步,避过这场落雪。
可身后村口处的哗然惊呼,人声鼎沸,却让他愣怔了一下,以至于被落雪砸中而不自知。
天地间,风雪早停。
唯独树下,还下着一场淅沥雪雨。
落雪成珠,微微沁凉。
拍去袄上雪珠,李暮却未折返村口,而是径自从怀里取出两枚从山里掏来的鸟蛋,卡在枝杈里。
待万事俱备,他这才拍了拍手,返回村口。
“王大,该你了。”
李暮指了指村口那棵枝丫上没半点翠绿的歪脖子树,“我吃些亏,你拔出那棵,便算你胜出,如何?”
王大闻言,望向村口那棵歪脖子树。
那歪脖子树无论身量还是树围,都无法与冬青树相提并论,重量自然也要轻上许多。
若是就此一气呵成,拔了出来,那这肉肥味美的狍子,岂不是···
他眼皮直跳,显然有些意动。
要不试试?
可这念头甫一生起,便又迅速萎灭。
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自己岂能不知?
权衡一番后,王大连忙摇头,丢人不算什么,至少比丢命强。
“暮哥威武,暮哥霸气,暮哥膂力惊人,足以可见昔年西楚霸王之姿。”
“小弟....可拔不动那棵歪脖子树....”
王大一改先前“李暮”之称,甚至不是称呼为“暮哥儿”,而是“暮哥”。
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他是真服了。
虽不知是否心服,但至少口服不假。
“既如此...”李暮别过头,看向张小,“那该轮到与你切磋了。”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树上鸟蛋,“无需你亲自动手,我且拉弓射箭,若两箭未能全中,便算你胜,如何?”
有王大作前车之鉴,张小本欲回绝,可这番言语,乍一听,似乎胜算在他。
但他可不像王大那般冒冒失失,当即顿下不语,只是向远处那棵刚“栽”好的冬青树,撇去一眼。
目算之下,约莫有一百五十余步距离。
此等间距,就算是营中弓弩手,也未尝能百发百中。
更何况,这李暮,只不过是个刚初出茅庐的猎户。
哪怕能猎中狍子,可箭术再怎么精湛,能高过昔日梁三?
否则,这溪水村箭术第一的名号,怎就从其父头上,划拉到了梁三头顶?
这般想时,张小便已经有所定夺,他开了开口,只是语气里犹带些假模假样的不情不愿:“那就依你。”
“好!”
身处乱世,为了安稳度日,李暮只能藏七露三,以免招惹祸端。
可今日却是毫不吝啬,挥霍了一把,他直接使出半成实力,势必要給这些市侩小人,穷乡恶民,一记当头棒喝。
握紧长弓,臂张如猿,人立如松。
估算着手上力道,约莫抵足长弓五十斤拉力后,李暮这才停下加力。
拉弓,开弦。
弦崩如满月。
咻的一声,射石飞去如电抹。
卡在低处枝杈的那枚鸟蛋,骤然开裂如碎花。
直至这时,张小心中才隐隐有些忐忑不安。
他竭力扼制着内心的讶异,不令之溢于言表。
但下一刻,藏在高处枝杈繁叶间的那枚鸟蛋,再次应声而裂,绽放如花。
几乎是同一瞬,村口气氛忽地压抑沉默起来,仿佛雷雨天的阴翳云层,沉闷无比,令人窒息。
短暂沉默之后。
身后惊呼如雷暴起,众人纷纷改口,神色各异。
“暮哥。”
“暮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