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规面前,哪怕沈幼雪贵为寨主,也不得肆意妄为。
张猛身居寨中第七交椅,拥有一身蛮力的同时,兼具九品武道修为,已是蜕皮两次的二练武夫。
而他,恰有资格,提出三关比试。
一个九品二练武夫,一个尚未抵足武道的寻常武人,孰强孰弱,高低立判。
闻言,曹卬却是暗自欣喜,他巴不得这乡下少年惨死,再趁机借题发挥,说些笑里藏刀的漂亮话,借此收拢人心。
兴许是怕李暮不战而降,曹卬开口激将道:
“曾阿牛,莫说我黄风寨无甚待客之道。你若怯战,想做那缩头乌龟尚且未可。只需斟茶倒水,磕头认错,便免你罪责。”
李暮负手踱了几步,然后停步转身,洒然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要战便战,取我兵刃便是。”
话音未落。
高大汉子大臂一甩,抛出两柄朴木作鞘的狭刀,在空中弧落而去。
李暮抬手接刀,然后极目四望,顾盼神飞。
见他取了兵刃,张猛便大步逼近,粗犷大笑道:“俺惯使双斧,你擅用双刀,都是两件兵器,谁也不欺负谁。”
闻言,李暮却是凝瞩不转,不曾拔刀出鞘。
他忆昔此间种种,心中颇有怖悸。
诚然,如寨中之人所言,前夜偶遇山鬼夫人,虽侥幸活命,但并未就此将其斩杀。
而这黄风寨中,既有祖传怪病折磨,又有岁山山鬼作乱,可谓是前有狼后有虎,举寨进退维谷。
虽不济龙潭虎穴,但委实不是个好去处。
李暮撇了一眼朴木作鞘的狭刀,紧紧握在手里。
虽受沈幼雪恩惠,得获半步术宝。
可在这妖魔乱世,若人不为己,似乎全无道理可言。
况且,沈幼雪赠刀似是心甘情愿,竟无半点威逼利诱,更无丝毫恩威并施。
那么······
这双狭刀,便算是白嫖了!
李暮心中渐喜,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反正未曾吃亏上当,取这一物,何乐而不为?至于什么祭祀山鬼夫人,黄风寨祖传怪病,与我何干?”
心神停顿,李暮再次环顾四周,然后老神在在地杵着刀鞘,坐到大红绸布铺地的台阶上。
什么比试?什么切磋?
老子要走,谁也拦不住!
心念至此,怀中搜山图,忽地再开幽径。
倏忽间,李暮身侧清风萦绕。
衣衫鼓风,激荡不已,被吹得猎猎作响。
他所处位置,空间如起皱褶,竟有涟漪兀自四散开来。
蓦然之间,刹那之间,李暮身形如山涧萤火一般,渐次淡化。
“这...这是...”
敬香堂内,黄风寨众人目瞪口呆,瞠目而视。
前一个能凭空起波澜的神人,黄风寨众人没见过,但与之相关的事迹传说,不仅刻在祖训里,甚至刻在骨子里。
这一刻,李暮在众人心中,如是神人下凡,再临人间!
张猛更是吃了胸无点墨的亏,只得瞪大眼睛,讶异不止,爆了句“卧槽”。
卢白指神色复杂,心中五味杂陈。
原本他还希冀张猛能一斧子劈了这乡下少年,好让自己的筹谋更进一步。
可事到如今...
这···这我怎么跟他比?搞不掂啊!
几乎是一个瞬间。
李暮彻底从众人眼前,消失不见。
就在他隐去的那个刹那,高坐主位、翘起二郎腿的沈幼雪,突然瞳孔震缩,呼吸急促,嘴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
就像是几百年的未雨绸缪,终在此刻,一朝谋定。
···
···
溪水村,风雪夜。
破庙门前,阴冷潮湿,覆雪已积半足深。
庙内,好不容易点燃的火堆,又被寒风朔灭。
好在云层较薄,有月色如雪,飘落在一砖一瓦之上,朦朦胧胧,竟一时间分不清是雪水,还是月光。
沙!沙!沙!
有人顶着风雪,踏雪而来,步子极快,脚步声却极其轻盈。
可见此人,是个轻功脚力不俗的练家子。
庙前,脚步声猝然一顿,然后才见有影子扑洒下来。
月光如线,映出那人面庞,是个男子,年过三旬,身量偏瘦,可衣下却是茁固紧实,不余赘肉。
若当日追寻马贼的百夫长林崇在此,一眼便能认出,此人正是其麾下干将,什长梁秦。
良禽择木而栖。
其人正如其名,早早择主而侍,是为求一枚丹药,便能为马贼通风报信的墙头草。
早先时候,他依着林闾长的指令,沿官道至此,这才察觉到破庙内藏有马贼。
是个少年,还恰与自己相识。
“王猛,头领刚洗劫了邻镇几个村子,论功行赏,你这厮怎地还在此处?”
梁秦未进破庙,只是仰起脖子,向庙内高高喊了一句。
见庙内无人回应,梁秦也不以为意,只是径直坐到阶上,自顾自笑着:
“那闾长林崇,好大喜功,却不知有我作内应,把使些假风声,便能让兄弟们快他一步,四处洗劫而不落空。”
“头领此刻正栖息邻镇山中,待大雪初晴,再另做打算。你若此时归去,兴许还能赶上点残羹冷炙。”
“王猛,可别怪哥哥没提醒你,再过些时日,头领可就要赐我丹药,助我跻身九品!”
梁秦面露喜色,嘴角笑意丝毫不加掩饰,“有了丹药相辅,我再回本家,指日可待!”
可靠坐柴堆的那人,却是目眦欲裂。
庙内,屋檐破洞久未修缮。
借着稀松月色,却见是个男子,身高八尺,直立如松,头戴毡帽,披貂皮大髦,腰悬横刀,手持一条花枪。
梁秦似是听得庙内沉重喘息,撇过头,笑道:“王猛,你若眼馋,大可趁着夜色,去往邻镇分赃领赏。”
顿了顿,他又立地看雪,讥笑一通:
“如今那林闾长已被罢免官职,真是活该!那些千户管营,都不曾将马贼放在心上,可他倒好,竟然穷追不舍,追了半个县城。”
“哈哈哈,真是活该!”
梁秦又笑了一阵,自觉没趣,便趁星夜而返。
待到四下寂寥,只余有簌簌雪落声,庙内那人这才探出半边身来。
他匆匆离去,渐行渐远,在雪地里留下一连串脚印,一路延至官道。
他是去邻镇不错。
可却不是求取金银珠宝,而是去取人性命!
那人去后,庙内竟还藏着一人。
清冷月色沿着屋檐破洞落下,疏疏朗朗,落地如花。
少年抱紧那口朴刀。
口中低声呢喃,仿佛魔怔了一般,悲喜交加,神色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