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云密布,朔风渐起。
待到昼夜交替,天光大亮。
塌上眠去人渐醒。
屋外,正是严冬寒时,纷纷扬扬,卷下簌簌大雪,宛如洒落一地白净绒毛。
溪水村中四野皆白,厚雪覆压之下,不少人家的矮墙险些塌倒。
李暮手持笤帚,在院中扫雪,菡娘子则是蹲坐在火堆旁,缝补着塞满烂棉絮的长裤。
深山里,林寒涧肃,大雪封路。
山道崎岖湿滑,陡峭不平,稍有不慎便会失足摔倒,甚至跌落山崖。
即便是经验丰富的老猎户,在这种严寒天,也断然不敢上山打猎。
此时此刻,仍在山中窜行的,不是林间鸟兽,就是亡命之徒。
院外,雪色茫茫,忽地闪过一道人影,似近却远。
是那马贼少年王猛,双手抱刀,在远处现身。
“菡姐,我出门一趟。”
李暮眉头一紧,抓起裹缠在白布条里的刀鞘,就往院外走去。
菡娘子停下手里的针线活,望了一眼屋外瓢泼大雪:“暮哥儿,早先回来,等你吃饭。”
“好。”李暮应了一声,急匆匆踏雪离去。
甫一临近破庙,就见到王猛抱刀而立,目光紧紧咬住来人不放。
李暮脸上颇有愠意,沉声问道:“你去村里做甚?”
他是借王猛之手,练刀不假。
可他从始至终,都不曾与其交心,更从未忘记这人乃是马贼,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大雪扬扬洒洒,如碎银子般,皑皑片片。
王猛舒展筋骨,骨骼爆响如炒豆,他狞笑道:“你迟迟不来,我便只好去寻你。”
李暮心思缜密,仅是只言片语,就注意到眼前之人,似乎心境大变。
莫非是练刀练得走火入魔?
李暮有些难以置信,可脸上神色却未有多大起伏。
他只是简单道了一声“出招吧。”,然后双手垂放,阖目而立。
落雪稠绵,李暮如不畏冬寒,身形耸直,一如雪中劲松,挺拔屹立。
见他这般作态,王猛顿时震怒,一字一顿的说着:“十日,六十四战,六十四败。而今日,我必杀你雪恨!”
话音未落。
王猛将身一纵,暴跳而起。
漫天银雪间,忽有一口朴刀自上而下,劈开朔风,震得风雪呼呼裂响。
这一刀,是王猛惯用的起手技,势大力沉,却也不难破解。
刀式直截了当,仅仅跃劈而已。
若是捉对厮杀,大可暂且避其锋芒,待其一刀落空,后劲不足,再借机后发制人。
只是······
六十四战,李暮六十四胜,皆是堂堂正正挫败敌手,绝非投机取巧,胜之不武。
更没有避让一招一式。
可王猛不知是一朝顿悟,还是功夫不负苦心人。
这一刀,竟隐隐破开武道壁垒,真正半只脚踏入武道门槛。
从跃起劈砍,到脚尖落地的这一个刹那,王猛几乎就是一名半步九品武夫!
李暮动了,他不得不避。
扑的一声,刀光划过,势大力沉的一刀落空,却斩开了身前漫过双膝的积雪,如牛犁地一般,犁出几尺长的沟壑,裸露出雪下潮湿僵硬的泥土。
“你退了,你终于退了!”
见李暮退后半丈,王猛顿时喜上心来,在飘雪中癫狂大笑,口中热气喷吐,就像是沸腾的白雾,向两侧发鬓蓬散开来。
紧接着。
王猛左脚向上一挑,踢在刀把上,劈在雪地里的朴刀顿时旋转如飞,抡在空中,转圈而坠。
他又张开五指,眼疾手快,一把握住刀柄,抡刀如舞棒,将身一驱,呼啸着一撩而至。
若说前一刀,是李暮掉以轻心,输在气势上。
那么这一刀,他可看真切了。
王猛脚步飞健,竟动如脱兔,带刀一冲即来。
身法、脚力,完全不亚于山涧灵猴大猿。
恍惚间,李暮竟真觉见着一头白猿,手持藤棒,嘶啸而至。
事到如今,李暮也只能全神倾注,郑重迎敌。
白布飞如虹,卷起雪花阵阵。
手中狭刀现,杀法凝。
双刀共舞,银光细如雪,在朔风寒雪间来回穿梭,竟让人霍地失神,分不清哪瓣是雪花,哪片是刀光。
杀法,细雪!
这是八斩刀最为灵清的一式杀法。
刀光过处,有如飞燕游龙,佻巧轻飏,又如雪中小雨洓洓,密而无漏。
一连串刀刃交击声兀然响起,却又在转瞬之间,被扑簌风雪淹没。
砰然一声。
朴刀落地,溅起雪泥簇簇。
“你败了,六十五战,六十五败。”
李暮收刀入鞘,犹有王猛惊厥若失,呆坐在雪地里,口中喃喃若语。
“莫非···真是我的错觉?”
李暮身形一退再退,最终立足十余步外,披雪静立,正视前方。
可眼中除了败者刻在脸上的失落,浑然不见其余神色。
他顿了顿,转身离去。
···
···
少顷。
风雪渐大。
李暮披雪而归。
他跺了跺脚,踏去鞋底雪泥,然后抚掌拍去袄上雪珠,这才推门而入。
屋内,菡娘子正往火堆里添去干柴,烧得噼啪作响,窜起的火光映在墙壁、桌椅上,热浪叠叠,暄暖如春。
可李暮却是眉头一紧,瞧见了她紧紧揣在怀里的剪刀。
“菡姐,出啥事了?”
闻言,菡娘子先是吓了一惊,见是自家男人,这才逐渐定下心来。
“呀,暮哥儿,你可算回来了!”
“方才,来了一拨泼皮,想要进屋抢粮...”
菡娘子脸上犹有后怕,“是菜花婶嚎了一嗓子,这才轰散他们。”
李暮心中一凛,光天化日之下上门抢粮,这还得了!
诚然,自打李暮光明正大上山打猎,又搭上了給叠香楼供送山味这一财路,虽不至日进斗金,但也一改往日拮据,不愁吃饱穿暖。
这些人,显然是眼红而来。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倘若放任此事不闻不问,只会助长他人嚣张气焰,指不定哪天夜里卧在榻上,就給人拿刀架在脖子上,意欲谋财害命。
李暮思索片刻,问道:“菡姐,你还记得都是哪些面孔吗?”
“记着呢!”菡娘子掰着指头,娓娓道来,“王大,张小,卷菜头......都是村里游手好闲,四处打秋风的泼皮无赖。”
“嗯,这样也好,没甚生面孔,不算麻烦。”
见李暮点了点头,似是若有所思,菡娘子忙抓住他手掌,紧紧握着:“暮哥儿,他们人多,四五个哩,你可别去跟他们一般见识,不值当。”
李暮学着菡娘子的语气腔调,“放心吧,我可不傻哩。”
“呀,暮哥儿,不许学我!”
菡娘子气笑地掐了下李暮胸脯,肌肉紧实,没能掐动,哪怕隔着厚絮衣裳,也能清晰感到其下紧致线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