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密室里,一座丈高神龛,居中陈放。
细细望去,那神龛竟是由一摞摞拳大的骷髅头,垒砌而成。
空荡荡的骷髅眼洞里,忽有一簇簇幽绿色火苗陡然窜起,一道人影倒映在石墙上,如黑塔般高耸矗立。
蓦然间,兀地传来一阵怒不可遏的声音,在密室里反复回荡。
“该死,这貂鼠怪真是酒囊饭袋,竟然败給了一个凡人。”
说话之人似乎是个老者,嗓音沙哑,却透出野兽般的凶厉。
墙上人影晃荡,如风中烛火,摇摆扭动。
“无妨,凡夫俗子罢了,不足为惧。昨夜不过试他一试,若真要动手,只管杀了便是。”
阴恻恻的声音蓦然响起,石墙上的人影一颤、一颤,仿若正在开口说话。
下一刻,墙上人影又蓦然一震,竟隐约挺拔了尺许,巍如高塔。
沙哑如鸦的声音,再次传来,“可这厮未异化为行尸走肉,该当如何?难不成真是那丫头口中的药引?”
又一刻。
墙上人影一晃,阴鸷的声音如影随形,幽幽响起。
“呵,此事你为主谋。如今遇事不决,反想拖累我等?”
此话一出,顿时间,墙壁上人影摇曳,各种声音争吵不休。
“够了!”
蓦地里,墙上人影忽地暴跳如雷,周遭似有滚滚黑气,四散开来。
刹那之间,密室里静得落针可闻。
那人抖了抖袖子,伸出手掌,低头掐指占算,口中喃喃:“六壬掌中月日行,时上定宫来分清。十二属相对卦明,马前六星吉凶应...”
尔后,骷髅眼洞里的幽绿烛火乍灭。
就在烛火熄灭的前一个霎那,石墙上的人影勐地剧烈颤动,仿佛在那个瞬间,一分为三。
书房内。
卷帙浩繁的书柜向两侧缓缓移开,显出一面黑色石墙。
紧接着,石墙轻微颤动、翻转,露出等人高的空隙。
有人披着褐色罩袍,走出暗门。
看其身量,许是男子。
窗外春风拂来,案上砚台如水面被吹皱,卷起阵阵墨香,弥散开来。
早春微寒。
堂前燕衔来二月花,修缮檐下枝巢。
男子脱去罩袍,换上青衫,手中紧紧攥着儒家典籍。
推门而出。
这是一处僻静庭院,坐落黄风寨一隅,景色宜人。
阶上庭树枝繁叶茂,青翠欲滴。院中假山流水,潺潺流响,有奇花异草掩映其中,芳香四溢。
男子沿着廊道向院外走去,一路上遇见不少丫鬟婢女,见着此人,纷纷垂首顿足,恭敬行礼。
他微笑着,一一做出回应。
···
···
食顷。
群英齐聚敬香堂。
沈幼雪却是姗姗来迟。
她依旧着红衣短裙,一双雪白水嫩的大长腿显露在外,脚下一晃、一晃,一顿一促间,似有万种风情。
高大汉子紧随其后,其右肩扛着昨日那个乡下少年,左手持两柄狭刀,刀鞘材质简单,选取朴木所制,制式风格古朴,却极易损坏。
他先是撂下肩上五花大绑的少年,然后虎步生风,走到虎皮主位左近。
沈幼雪一屁股坐在虎皮大椅上,修长双腿如翻花,左上右下,微微翘起。
“熊大,給他松绑。”
高大汉子得令,旋即拾级而下,为李暮解开绳索。
这绳索材质似同苎麻,却非比寻常,李暮曾几番较劲,都无法如愿挣断绳索。
“幼雪侄女,你这是何意?解下绳索,就不怕这厮趁机逃走?”
曹卬手捧红瓷雕花茶盏,轻轻磕着茶沿,一听见沈幼雪差人給那少年松绑,立刻抬头望向主位。
“诸位叔叔伯伯想必也已知晓,昨夜有黄风大圣残部旧党,寻址而来。”
沈幼雪抱拳先谢,继而义正严辞道:“是这位···好汉拔刀相助。”
她顿了顿,这才发觉自己竟然尚且不知少年姓甚名谁。
“曾阿牛。”李暮眼眸一转,胡乱编了个假名蒙混过关。
“对,所幸有曾少侠,出手相助,寨中才能安然无恙。”
沈幼雪接过话茬,眉眼含笑,丝毫未因方才语措,而感到羞愧汗颜。
曹卬撇了一眼卢白指,得到后者眼神示意,立马多了几分底气,他低笑着,明知故问:
“可这与給他松绑,有何干系?莫非幼雪侄女生了爱才之心,不愿拿他祭祀山鬼夫人?”
“老匹夫,心肠好生恶毒。”李暮心中低骂几句,抬眸打量着堂下众人神色。
短短一瞥,竟是千人千面。
有人板着脸,阴沉无比。有人低着头,若有所思。有人大义凛然,却并无一呼百应。还有人假意恭维,实则却是笑里藏刀。
李暮收回视线,别过头,瞧了一眼高坐寨主之位的沈幼雪。
她眉眼施笑,脉脉盈情,举手抬足间,尽显落落大方,可蛾眉却隐见有终日愁眉不展的碾痕。
正如她那泛笑的红唇,嘴角似有落寞,若即若离。
“高处不胜寒啊!”李暮小声嘀咕,原来这黄风寨寨主,也过得不尽人意。
沈幼雪正要言语,却见曹卬犹不作罢,竟指着李暮破口大骂:
“前有岁山祸乱,后有寨中世仇,你这厮,真乃天煞孤星。莫非···你与那黄风党羽,狼狈为奸,故意作戏混淆视听?”
“四叔,我黄风寨向来知恩图报,你怎能如此诋毁寨中恩人?”
沈幼雪言情激昂,她以寨中规矩行事论事,自然更占理些。
闻言,曹卬放下手中茶盏,哼笑道:“幼雪侄女,这寨子里,就余下你与左右护法,皆未染病,不必受那夜间荼毒之苦,怎地还需一个外人守夜?”
曹卬这番言语,明面上虽未指责沈幼雪,可言外之意,却是不遑多让。
这小妮子耍得好手段,竟妄想在外人脸上贴金,收买人心。
可哪怕夜宿一梦,未卜先知,这少年终究不过是药引资粮,何来用心良苦,纳才招贤一说?
难道···另有他谋?
曹卬苦思,却始终百思不得其解。
“扯那一地鸡毛做甚,不如手底下见真章。”
粗犷的声音漫散开来,轰击在梁柱之上,砰砰作响。
原来是张猛率先一步,站起身来,他撸起双袖,露出密布汗毛的粗壮手臂,拎着板斧就要与李暮一决雌雄。
他是个口直心快,没甚花花肠子的憨货莽夫。
但此言一出,却赢得满堂喝彩。
“对,按列祖列宗的规矩,外人入寨欲受礼仪相待,需连胜三场比试。”
黄风寨祖宗成法,素来民风彪悍,尤其诸如张猛之类的粗人,最为好恶斗狠。
但这拨粗人,却甚是敬重有胆量、有实力闯过三关的汉子。
哪怕是以客卿身份,进入寨中的卢白指,也得度过三关才能赢得一丝尊重。
只可惜,卢白指这厮意不在此,而寨中粗人,也不甚乜斜这位总是偷瞄寨主的卢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