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碑文的韩愈深知这场胜利的意义重大,也清楚必须摆正这里面功劳的大小,所以他重点歌颂皇帝的英明神武,其次将立功人员一一点到。而问题出在这平淮西战争的首功之臣上。按照韩愈的想法,裴度作为最高指挥官,当然是首功,这其实也是唐宪宗对裴度说的“汝度功第一”。至于说雪夜袭蔡州的李愬,只能在韩愈的碑文中排在第二位了。
在韩愈眼中,李愬夜袭蔡州只是淮西之战的组成部分之一而已,所以对于作为当事人的李愬,韩愈的文章叙述异常平淡。
著名的《平淮西碑》写好后,宪宗看过,非常高兴,马上让人刻了功德碑立于蔡州城门口。
可偏偏立功的叫李愬,正是他让韩愈版的《平淮西碑》引起了轩然大波。
一开始大将李愬的态度还是很谦虚的,他认为裴度的功劳更大。
而李愬的老婆得知老公的功劳被埋没,当天便气势汹汹地进宫找皇帝理论,“谗之天子言其私”,告状碑文不实,说韩愈在拍总指挥裴度的马屁,却忽略将领的功劳。
李愬的这个老婆可不是普通人,她是唐安公主的女儿。李愬的这个丈母娘-唐安公主身份显赫,她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后来成为唐顺宗,自己虽然只活了23岁,却破天荒地成为中国历史首位享受追谥、立庙待遇的公主。
有这样厉害的丈母娘,女儿自然也是身份显赫。所以李愬的妻子仗着自己是宪宗亲姑姑宠爱的女儿,就三天两头往皇宫跑,向皇帝告状说碑文写得不好,轻视了李愬。皇帝被缠得没办法,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命翰林学士段文昌重新撰写《平淮西碑》。
段文昌写的碑文行文结构上与韩愈的还是一样,只不过在皇帝的英明领导下,主要功绩就归于奇袭得手的李愬,而不是总指挥裴度了。随后韩愈被磨平的石碑,重刻段文昌的碑文,石碑又立回原处。李愬心满意足。
而另一边,裴度和韩愈并没有为此争辩过一句,他两人的气度也不屑于争功。
这两篇碑文,从此被后世争论不休,有人争论究竟是韩愈写的好还是段文昌写得好,也有人争论到底是裴度的功劳大还是李愬的功劳大。从写作水平上来说,这两篇碑文都被收进了非常著名的《全唐文》里面。段文昌的碑文其实也是一篇绝佳的文章,但不幸的是,与他一较高下的是唐宋八大家之首的韩愈啊,不看文章光听名气,就知道哪个更优秀了。
那么,裴度和李愬究竟谁才是首功呢?这个到现在还是一个没有定论的历史公案。
裴度当初临危受命出任统帅,临行前向唐宪宗保证,不消灭贼寇绝不回朝,因此唐宪宗深受感动。裴度作为总指挥,将各军调度的非常好了。而李愬作为作战前锋指挥,他率军深入蔡州,亲自捉拿了吴元济,两人都是有大功的人,那谁是首功?不同人有不同的看法。
而李怡听哥哥李宥讲述这个事后觉得,自古以来,将有将功,帅有帅功。将领的功劳再大,一般不能凌驾于元帅之上。除非元帅庸碌无能。而裴度显然不是庸才,首先他慧眼识人,推荐了猛将李光颜。淮西之战耗时三年,李愬第三年才加入。前期几乎是李光颜和乌重胤独挑大梁,一路艰难拼杀,占领军事重镇郾城。
吴元济就因惧怕李光颜,才倾尽兵力驻防洄曲,蔡州几乎沦为空城。洄曲地势险要,李光颜和董重质在此对峙数月未见分晓。李愬和李祐正是在这样的局势下,才有机会奇袭蔡州,并一举成功。李光颜的重要性不容忽视。
裴度加入战局最晚。但他任用韩愈、赶走宦官监军、赞同李愬的奇袭计划,都表明他是一个称职的帅才。裴度既有主见,也听得进好的建议。最重要的一点,如果元和十二年七月没有裴度主动请战,宪宗极可能被迫罢兵。那样的话,付出巨大代价的征讨淮西之战就会功败垂成。
宪宗皇帝最初决定征淮西,只有前任宰相李吉甫、裴度等寥寥数人支持。李吉甫罢相之后,只剩下裴度和韩愈主战。如果没有裴度的坚持,淮西之战至少有两次面临着尴尬收场的局面。同理,若没有上层决策,李愬就无缘参与淮西之战,自然也没有建立奇功的机会。
因此,李怡认为,韩愈的平淮西碑文还是很公正的。文中首推裴度之功,李愬排在第二,同时对李光颜、乌重胤等参战将领的功劳都有肯定。甚至对战后才归顺朝廷的韩弘也有所褒扬,可谓面面俱到。这是出于政治需要,并不奇怪。
韩愈的碑文被磨去一事,晚唐大诗人李商隐为此愤愤不平,他在《韩碑》一诗中说到,“句奇语重喻者少,谗之天子言其私。长绳百尺拽碑倒,粗砂大石相磨治。公之斯文若元气,先时已入人肝脾。”这是站在韩愈和裴度的一边。诗中还另有句子盛赞韩愈的碑文写得好。
到了北宋,大文豪苏东坡也为韩愈鸣不平,作诗一首,“淮西功德冠吾唐,吏部文章日月光。千载断碑人脍灸,不知世有段文昌。”
而千百年以来,关于“平淮西碑”的争议仍然存在,一直不变。从韩愈和段文昌的文章到裴度和李愬的功劳不同人都有不同的见解。事实上,所以这一切当事人不一定放心上,而且也已是过眼云烟了。
李愬其实不用争,因为《李愬雪夜入蔡州》一文被入选中学语文课本,让更多的人记住了李愬,而忘记了裴度。
裴度也并不记挂名声,他晚年舍弃权力退居东都洛阳,终日与白居易、刘禹锡以诗酒琴书自乐,不问政事,气度之高,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