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场的孙经理听说秦强这个弟子一个多月没见就干出来这么大的事情,也是万分高兴,于是他就把班子里备用的乐师给秦强推荐了几个。百废待兴,秦强当然来者不拒,还问要是有懂得流程的后场方便也借用几个。杨、孙都哈哈大笑说你原来是来拆我们台来的啊。秦强当然明白像第一舞台这种大场子招人是全不费力气的,也跟着陪笑说就当您二位脖子上拔了一根毫毛,回头我在奉天也变出一个假的第一舞台来。孙经理就去问大伙有没有愿意去的。本来秦强过去就人缘好,他答应的条件也好,三五个没家没业的年轻人就跟着去了,有上次找车跑腿的王小五和帮忙搬花的宋老七。秦强看看都是可靠的人也很开心。
正要告辞呢,孙经理一拍大腿说突然想起一个人,说这人现在在后厨帮忙呢,我带来你看看肯定喜欢。秦强听孙经理说得神秘就在那笑呵呵的等。没多会儿,孙经理就带来一个穿着蓝围裙,扎着头发、壮壮实实的中年妇女。秦强定睛一看,原来是那时候给他指路的人力车夫金阿姨!
“金阿姨欸,老没见啊,您怎么来这儿干了?”
“那还不是托着秦经理的福,我后来跟着他们学会了开汽车,孙经理说让我平时在这打杂,做个饭,扫个地,用得着了就开开车,一个月给10个大洋呢,比拉佃车强多了。
孙经理也说:“我这老姐姐啊做事利落,脑子也灵光,做什么都是把子好手。你问问老姐姐她要是想跟你去奉天,我也可以割爱呀。”
秦强当然愿意有这么个会做饭又能开车的人手了,就又跟金阿姨解释了一遍,金阿姨本就剩下她孤家寡人一个了,去哪都是去,又听说可以住老祖宗乾隆爷的院子当然一千个愿意去了。
等到秦强赶着给这一干人去安排去奉天的车票,回去侗五爷那儿他又得了个好消息--同是满族人的四大名旦的程砚秋也被侗五爷说动要正月十五以后带着自己的班子过去奉天住上十天半个月呢![1]秦强得到这种可遇不可求的机会当然不会放过,立马就给程老板的鸣和社一团人买好了正月十六的车票送了过去。
昏天黑地的忙了三天,秦强居然真的从北京拉了半个戏班子回来。等到一伙人闹闹哄哄地在奉天故宫的西院安顿下来恰恰就正好是腊月三十。秦强让鲁记店里早早就上了板,把店里的店员都拉到西院帮忙给大伙包饺子。张学良接到谭海的消息说侗五爷真的给请来了,还带了马连良、王长林、孙毓堃这几位老板、名角,那他当然不能错过这个局了。他张少帅既然要做主场,那场上的气氛当然就不同了。下午三点钟,一排轿车停在西院门口,那是张学良带着奉天第一饭店新德鑫的主厨领着半个厨房一起来了。
张学良自己也是从家里的堂会跑出来的,还带了七八个年轻军官跟着要来一起看看马老板的风采。张少帅还特别拉着大帅结拜的老疙瘩他八叔张作相也一起来见见侗五爷。秦强看着这位长得忧心忡忡的中年小个子,心想如果在街上打照面走过去可能都没有人会回头再看他第二眼。他实在想像不出这位就是多次为奉军扭转乾坤的铁壁悍将张八爷。[2]秦强虽然第一次见张作相,但因为跟他颇有渊源就上去攀谈了几句。张作相知道他是胡学军的义弟大感惊讶,然后又听秦强提起认识他府上的许老夫子,两个人更是心照不宣地一起点头微笑。
张学良第一次私下里见溥侗,同被附会为民国四公子,两人背景相似,当然有很多话题。另外在座的孙毓堃和马连良都与秦强和张学良年龄相仿,张学良看过他们的戏,看秦强居然能把这两位搬来当然是心花怒放,立马就要带三个人晚上去喝花酒逛烟馆,以尽地主之谊。马连良是回民不嗜烟酒,孙毓堃也洁身自好就一起推脱了;谭海看少帅性起,也赶紧提醒一会儿还要回去大帅府--那边年夜饭还等着入席呢。
张学良一听这话眉开眼笑,拍着谭海的肩膀神秘兮兮地说:
“老谭那你这一说,那我就想起来了,咱偷蔫搁我爹酒窖里弄出来的酒都整哪去了?”
谭海摇着头笑着出去门口一看:一辆小卡车正迎着风雪慢悠悠往这跑呢。等小卡车进门停好,秦强赶紧让伙计们往下搬:十坛上好的绍兴老黄酒,十瓶汾酒,十瓶苏格兰威士忌,还二十瓶法国香槟。王长林好酒,看着搬的都是好酒就拍手叫好。他本身就是丑角,叫好也是带着腔调的,逗得大伙都跟着笑。秦强心想这少帅是安着心要把这东家坐实了。马连良、孙毓堃和侗五爷都不好酒,但看着少帅这么大动干戈地迎接他们也都很感动。
张学良一高兴又是豪气大发,说秦强给你们多少出场费我照着给你们加一倍,你们好好唱日后多带班子过来,我张学良绝不亏待大伙儿。大伙儿当然又是一番掌声雷动。秦强知道之前侗五爷讲好的不要钱也不上台,只是来帮秦强忙训练戏班子,这会儿少帅这边厢撒钱他得想办法别让侗五爷面子上不好过。于是他就赶紧补了句说咱们钱多当然好,主要更是要振兴咱们东北的文化事业,咱们侗五爷高风亮节免费帮我们练班子更加是难能可贵。张少帅听出秦强这番话的弦外之音就捅咕溥侗说头几年我第一舞台听你唱王佐那是意犹未尽啊,这回来怎么也得给我们露几次手啊,也让奉天人民开开眼。大伙也都起哄,侗五爷也不好意思再推,就答应演两场,但还是不肯收钱。
张学良转转眼珠想出来一个好主意。
“这么着吧,第一呢,你侗五爷唱一场我捐800大洋给本地的穷艺人。第二呢,我让府里给您拨一辆好轿车,你让秦强带你奉天每天四处玩玩,你看咋样?”
侗五爷捻捻小胡子尖,面露微笑。缓缓地点了点头。
菜还没摆上军官们就得回大帅府入席了。大家不舍地送少帅出大门往风雪里去了。秦强回过头看,这院子里的气氛还却没冷下来呢,一伙伙的,聊天的、抽烟袋的,喝酒的,还有找大杆子挂鞭炮的。老刘和长生知道秦强要在这待客就辞别要回去了,秦强这才猛地想起来,今天大年三十家里阿菊和刘婶还都等着回去吃年夜饭呢。王长林年纪大,场面经得多,知道这老刘和长生不是一般帮工的就跟秦强说也请家里人一起来吃一顿吧。秦强也正是这么想的,也就受了这个人情。老刘和长生觉得是别人的席,面子上始终不好过,还是一再推迟。金阿姨也跟着挽留,说这秦掌柜的以后就是这伙人的头脑了,我们吃什么用什么还不他一句话,你们跟他是一家人还有什么好客气的呢。老刘和长生本分人,脸臊得通红,还坚持要走。这时候马连良走了过来跟他们说,他都跟秦强问好了地址了,已经打发车去接你们家眷了,你们也就不必客气了。老刘和长生这才勉强留下了,还是站在那儿有点手足无措,结果就又去厨房帮忙了。
不大一会儿的功夫,马车接来了刘老太太和阿菊,正式的酒席也准备的停当了。秦强请这回北京请来的人坐了一桌,请侗五爷坐了主宾位,王长林居左、马连良居右、孙毓堃再右。秦强想推让老刘和刘婶作主人位,老两口吓了个够呛,说啥也不坐这一桌。秦强只好自己和阿菊坐了下首主人位,其他人相应排开。第二桌就是当天鲁记过来帮忙的和新德鑫的厨师们,走的居多,留下来六七个不用回家过年的,老刘一家三口就在这桌上坐了主人位。
两桌人推杯换盏,席上八个大菜,当然都做得尽善尽美,既有名贵些的像烧鹿筋、葱烧海参、蟾宫折桂、爆炒鸭舌,另外也有应景的过年菜--干炸丸子、干烧黄鱼、小鸡炖蘑菇和熏猪蹄。秦强当然不能忘了马老板是回民,叮嘱牛羊肉和海鲜素菜一定不能放荤油,当然了,在大东北一大锅白肉血肠和三鲜饺子更是跑不了的固定节目。人聊得开心,又说又唱,酒喝得也尽兴,黄白葡洋。等喝到十点多钟王长林已经说话都不利落了,连不喝酒的侗五爷和马连良也都有了三分醉意了。
秦强觉得时候差不多了就起身告辞。他给老刘一家三口叫了辆马车,自己和阿菊两个人慢慢地走回去。几里路而已。秦强搂着阿菊的肩膀,她把她柔软的身体靠紧他,秦强的一件大衣把两个人一起扣在里面避雪。两人提着煤油灯,让那缕温暖的黄光在夜空中忽闪忽闪地飞舞着。两人都微醺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地上厚厚的雪像踩在新弹过的棉被上,软绵绵的,带着节奏咯哧咯哧地温柔地响。两人边走边轻语调笑着,他们的声音不时被周围不时窜出的四邻里小孩的欢叫声和鞭炮爆炸声打乱,却又不显得有一丝的不和谐。秦强心里踌躇满志,轻轻哼起自己随口编的曲子,已经不记得2024年是什么样子了。
人生中如果能多些个这样的夜晚恐怕就没有人再愿意去读小说了。
小说如果写的都是这样的夜晚恐怕也就没有人再愿意去继续看了。
所以秦强第二天大年初一第一天去看他新承租的戏院就遇到了他常看的小说里会发生的事儿。
[1]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满族人的背景,程研秋曾经在在沈阳资助过给穷人免费兴办学堂,所以可以说跟这个城市也颇有渊源。
[2]张作相和张作霖没有直接亲戚关系。此人此刻在奉系军中声望极高,郭松龄造反后他不但凭着固守争取了时间,更在战胜后一力主张不追究任何其他反叛军官,救下了不知多少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