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别瞎说了,我这都好几年没回东北了!肯定看差了!”张五爷话说得很激烈,一口否认。他眼睛睁得溜圆,眨巴眨巴地使劲盯着秦强看,但好像还是没认出来秦强是谁。
秦强心里暗暗想我是不是真的记错了呢?应该不会,他口气、声音就是这样的;而且他长得还特别像我老舅,那天不就是因为认错才被打的吗。但是看张五爷激动的样子,他觉得也可能另有隐情。秦强心里一紧,心想我这下可唐突了。可别捅了什么娄子。于是他也赶紧往回找,“那也许是看错了。”
张学良也说:“唉,这五伯伯啊前几年都在京、津,确实是上个月才回来奉天。”有些话张学良不便说,其实是因为这个张五爷当年作战不利,怕大帅军法才不敢回来的。
秦强假装恍然大悟,顺手推舟地说,“那一定是认错人了。”
张五爷又认真看了看秦强,还是没认出来。毕竟时过境迁,那时候秦强一脸络腮胡子,衣衫怪异,一身酒气,赤着脚,形容憔悴;现在他一身笔挺西装,呢子大衣加礼帽,胡子刮得干干净净,而且经历了一年多的风风雨雨,气质上也成熟了许多。张五爷认不出来也实属正常。
这时候老于把车开过来,谭海从车上下来。秦强心口突然像被细细的针刺了一下,是他放在怀里的顾太太给他的那个仪器在发用微弱的电波发警报,果然是有穿越人,真的是谭海!
秦强跟谭海打招呼的时候可能脸色有点不好看,支支吾吾的,少帅不明就里,也没在意,上了车,三个人就一路往南市场开去了。
秦强一直都喜欢老沈阳的南市场,他小时候那里有个简易的半露天的市场,好几条街,热热闹闹。里边不但卖肉卖菜,更有好多家也卖大孩小孩的玩具,还有卖书报漫画书和卖小零食的地方。秦强喜欢那里,那时候常缠着妈妈带着他一去就呆一个下午。那时候就觉得路南市场走路别扭,绕啊绕的找不到个方向。那时候他也听老一辈的人说这里有八卦阵,但他也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个意思。秦强不知道,其实他那个时候,老的南市场八卦阵的老房子早已经拆掉了,留下的只是那里独特的街道规划布局。
等秦强真的来到了这个1926年刚建好不久的八卦阵他才明白老人们说这话的意义。那原始的南市场居然真的就是按着八卦的形制建出来的。两层或三层的几十幢欧式小楼齐刷刷地排成了一个巨大的八角形,八角形的正中央围出来了一个圆形的广场。市场的每条小街都是用八卦的名称去命名的,人行其间真的就是走在八卦的卦里。这个时候南市场是个高级的去处,各地各国的饭店和银行、商店、茶馆、烟馆、剧场、妓院都应有尽有。为了配合着这里整体的高端大气上档次,这里的妓院都起名叫某某书院,至于有没有哪个不明真相的学子真的认错了进去学了不好的风俗那也就无人知晓了。至于为什么建成八卦形状而且用八卦名字命名了街道,老百姓都说建的时候吴俊升提议用这个八卦阵镇住离此不远的日本人。这个秦强不懂。现实一点的原因可能是头脑更清楚的张作霖建时候的初衷是想用这个八卦形状把消费者转糊涂了,于是就可以提高收益:把此地建成一个综合性的购物广场,反正轻易转不出去,还不如留下来,不用出圈就可以有吃有玩,轻松呆上一整天,这个布局的思路有点像后来的各种购物中心。这个秦强就懂。而且从他童年的记忆来印证,这个八卦即使到了后来在留住人这方面还一直都是挺有用的。
秦强这边想着,老于就把车停在了一座高大的欧式剧场门口。剧场位于八卦街的正北,上下两层,20多米高的白色欧式古典主义建筑,站在楼顶的平台上可以看到不远处日本人正在修建的新城。正面两个雕刻典雅的罗马柱托起的拱门下面是两扇对开的大门。拱门上头高高挂着霓虹灯泡圈出来的五个大字“奉天大舞台”。[4]
秦强有点不知所措。不光是这个名字很有些刘老根的既视感,主要是他没想到张学良随口说借给他用的居然是这么大一个剧场,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经营得来。
“这个舞台好大啊。”秦强不由得赞叹。
“那是啊,当年盖时候花老鼻子银子了。奉天第一号,1300个座儿啊,比北京很多戏院都大、都先进。”张学良说着也很得意,同时心里暗笑这回可是把秦强给镇住了。
“这么好的地方,到底经营有什么问题呢?”秦强不明白。
“其他问题也有,但主要还是有个吴二伯的问题。”
“哦?这个剧场是吴将军的?”秦强知道张学良说吴二伯就是吴俊升,此人是奉系当时的二把手,总督黑龙江,说话舌头大,东北民间叫背后叫他吴大舌头;脑袋长得也大--正宗的猪腰子脸;脾气比脑袋更大,对自己的士兵还要打就打呢,对老百姓就更不在话下了;最后就是贪心比脾气更大,此人是当时东北第二大地主,仅次于张作霖。但就是这么一个人,毛病贼多的同时他也忠心耿耿,在战场上作风非常强悍。之前讨伐郭松龄的时候,他亲自带骑兵从热河前线千里奔袭操了郭的后路也成为了张作霖最后胜出的重要原因。秦强的大哥胡学军也就是编在他的骑兵部队里才得以立功的。
张学良苦笑了一下。
“倒不是他的,但是这整个南市场本来是他出主意建的,我爹也就默许让他暗地里派人管着。别的饭店商店还好,年节的拿点东西吃个饭就过去了,赶上有些外国人开的银行店铺他也不去理会。但这个剧场呢,因为需要的保护多,盈利也高,老吴一个月要收3000个大洋的费用。现在这个承租的侯老板也是变着法子想赚钱,马戏也用了,电影也试过,但一直也就是干的就是佯死带活的。”
张学良说完摇了摇头。显然他也不满意吴俊升的做法,但因为吴既是军中大员,又是他父亲的结义二哥和左右手,他即使不满意也没什么办法改变。
秦强心里算算账,3000是多了点,但如果真的能保证剧场的安全也还是可以接受的。但这样一来,那就得拼着马上盈利,要不然手里这4000多个大洋都不够给他交两个月保护费的,但要是这样的话他之前很多理想主义的计划可能就很难迅速实现了。毕竟经商要有情怀,但是光靠情怀是干不下去的。他心里想想,就又有了几个主意。
“没问题,既然吴将军保证安保,我也放心。不过咱们这事那就得赶紧张罗起来了。我明天就去北京。”
秦强坚定地跟张学良说。
“好样的!我就觉得你小子不是个孬货嘛。这么着,你让我做的事儿我交给大海了,回头你就找他,我这就要去山海关了。等我再回来听你喜讯?”
“好!”
[1] 9、18事变时日本关东军驻奉天一万人,加上临时征召的退伍士兵和警察也不过3、4万人;奉系辽宁驻军就7万多,还恪守要地,士兵也没有算上可以临时征召的志愿兵或从热河调集的兵力。论实力,完全可以一战。张学良在回忆录中暗示他为了保存实力,同时怕蒋不发兵援助;另外就是他对形势的估计不足,高估国际势力对日本的影响,可能他以为沈阳或辽宁可以变成第二个山东;从笔者角度来看,张学良本人过于理想主义,近于异想天开,不了解东北对于日本和老蒋的政治、经济和战略上的价值差异,对斤斤计较的地缘政治没有足够的认识才让他下了不抵抗的命令。后文还会回到这一点上。
[2]这里有夸大,这个年代即使经营好的饮食店应该每年也不会有一半这样的收益。当然,用上21世纪的菜单和经营方式或许可以?小说家言,看看热闹。
[3]张作霖的主楼在假山后头,青砖大楼,民间叫大青楼。是张作霖起居和办公的地方。
[4]原址后来成为辽宁人民艺术剧院,90年代末改建成为商用公寓楼,叫皇城公寓,现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