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秦强来说,东北的文化永远都在处于进行时,它源于地缘政治而产生的流动性极其特殊有趣。
从21世纪的角度来看,如果说东北在清末之前很多地方都是不说汉语的,会让人感到不可思议。事实上呢,尽管辽东在历史的大部分时间都通行汉文,但多数的统治者都是把这个区域作为前线地区去经略的,而且这部分的边境地域多数时候止于辽东平原。明清时期出了开原就不是汉文化的势力范围了,各个民族杂居;而去往现在的吉林和内蒙古一带那时候估计汉语就应该不是那么通畅了,更不用说黑龙江了。很多书里一提到关东就必言猎户、参客就是对这种边贸模式的一种比较刻板的肯定。
清朝初期,很多满人从龙入关聚集在北京城,把旗人的文化习俗带到了北京。所以可以看到很多北京和辽宁文化的同源和共通性。同时呢,如果用来反证:也可以用北京的独特习俗找到很多后来在东北已经消失的关外习俗。而消失的原因就是清朝后期放开了汉人出关,闯关东的山东河北移民的大量涌入。同时这段时期满族人在民国后由于害怕迫害或者找不到工作主动改汉姓,改汉族习俗,东北又被山东河北文化的洗礼了一遍。但这里的上东河北文化又不是关内山东河北的士大夫、文人或大家族的文化--能够抛开祖宗基业往未知地方跑的往往不是走投无路就是心底怀有探索精神的人。那这种人群的构成也给东北文化带来了一些泼辣的前线文化的底蕴。这就给东北文化又重新洗了一遍。
等到了20世纪的20年代,奉系坐稳了东北,因为其独特的战略优势,张作霖打算把东北当作自己的后方大本营,开矿、建工厂,招工人。同时日本人因为自己大陆政策的野心,也借着对满铁附属地的开发大量引入了本国和朝鲜劳工和技术人员,这又给东北增添了工业化的色彩。生活在一座座城市拔地而起的时代,崇敬强大有力的实干家好像在东北人民的文化基因里又加入了凡事说做就做的态度。很有趣的一个现象就是东北方言里有很多催促人的独特说法,别磨叽(别磨蹭),砂楞的(赶快),茬愣点(果断些)。不知道是不是这段大修大建的结果。同时从另一个角度来讲,因为相对稳定的市场,这个时代的东北更不缺少全国各地甚至全球各地来淘金的投资者,所以东北又有一些像美国大西部一样的前线文化的自以为是、浑不吝的色彩。
也许因为没有关内大宗族的思想上的禁锢,或者因为缺少人与人之间由于熟悉产生的顾忌,东北的城市人口总有一种敢想敢做,甚至异想天开的商业习惯。你可以叫它鲁莽或者浪漫。因为土地肥沃,人口稀少,东北的农村又开始形成靠天吃饭、按部就班的保守态度。你可以叫它懒散或者知足。而因为往往来到东北的人都是小家庭,互相之间需要扶助,这也就造就了东北人讲义气,喜欢交朋友,容易交朋友的个性;反过来说呢,就也有很多东北人爱吹牛,喜欢无缘无故地应承自己本来就不打算兑现的事。这大概就是一个硬币的两面吧。正是因为东北文化的独特性和它成型的时代原因,东北文化有很多的共性,所以100年后,外省人问任何一个东北人他来自哪里,他的第一个回答通常不会是他出生或居住的城市,而是东北,这正是对这种共性文化最高的认同。
1926年的奉天正是新的文化初步呈现的时代:这些被各自命运牵引到这片黑土地的人们正在形成一个新的群体,他们开始不再是关外旗人、少数民族、山东人、河北人,甚至日本人、俄国人、朝鲜人,他们开始成为最初的沈阳人,大连人,长春人,哈尔滨人--东北人。
秦强不幸穿越,来到这个时代正处于大修大建时代的中心,能在这个历史的关键节点上对关外文化的形成贡献自己一份力量秦强当然感到骄傲。另外呢,其实对于开剧场这件事秦强心里还有另外一个小算盘--既然现在在这个时空生活下去了,那就想办法把它变成他想要的样子。为了不改变历史而一直低调做人,等到有一天他真的回不去了,自己这一生却都浪费在低调做人混日子里了:秦强可不想那样。即使自己的行动对这个时空的历史产生的改变会减小他回去的机会,他也想好了他想要轰轰烈烈地活着了。这是顾太太教给他的。秦强从与溥侗的交往中意识到了文化对人的心灵的影响力和对自我认知的重要性。秦强非常理想主义地想:如果可以把中华文化的精髓尽量多地展现给奉天人和其他东北人,真的到了1931年,这种文化的自豪感和认同感可能会引发更多人自发的抵抗吧?如果能够在奉天遏制关东军为数不多的兵力,说不定抗日战争死去的1000多万同胞就不会死了吧?[1]
理想有多丰满,现实就有多骨感。不管秦强后面计划如何,他最实际的当务之急就是要先凑足2000个银元。秦强算了算他这一年多自己的收入存下来大概有400,年底分红可以再拿到500,再加上他们缴枪换回来的1000就差不多了。[2]但是枪的钱说好了是三个人一起拿来开店的,既然之前没用上用在这里也不为过。但是秦强想这次搞剧场完全按着自己的想法来,不想用股份去掣肘自己。于是他就去找大哥和三弟商量,老胡又不娶亲也不买房,现在一心就扑在自己的军旅梦上,所以他是满不在乎的。他说你就拿着用,赚了就还给我,赔了就拉倒了。长生因为自己要结婚,怕未来媳妇不同意,心里有点犹豫。但他看大哥答应得痛快,自己也不好说出来不愿意,于是就也说按着大哥的来。最后,秦强提起把分红做完,因为最近生意火爆,居然分回来600多个大洋。这样都加在一起正好2000多个。
把2000大洋折换成5根金条,秦强提着它,沉甸甸地就去了大帅府找少帅张学良。
张学良让秦强进自己客厅坐下。秦强含着笑,也不等张学良说话,就神秘兮兮地就把五根小黄鱼码成了一排。张学良笑嘻嘻地看着秦强真的一天就拿出了2000银元,心里觉得倒是没看差了他,很是高兴,于是拍着秦强肩膀说:“昨天我也是试探试探你,说出来你别不爱听:我还真没把你这5根金条当回事,我再借你15根给你当本钱吧。”
秦强哈哈大笑,“少帅当然看不上我这5根金条了,但我也不敢再多跟你借钱。借多了人就懒了,还是就借5根,三个月内还给你,租金那时起再补付给你。以后少不了用你的名头呢,钱我觉得暂时也够了。”
张学良听了觉得有趣,“还有人送来的钱不要的?你这老秦有点意思。但这三个月是个什么名堂呢?”
秦强说我都想好了,咱们这是年根底下了,人手头有钱也有时间。现在想换班子也来不及了,我的主意就是把咱们侗五爷请来调教调教戏园子现有的班子,随着练就随着演。侗五爷我打算每周请他唱一场先把咱们剧场的名声打出去。慢慢收钱再请名角,排大戏,三个月可以开始盈利。
张学良赶紧插言,“你说得漂亮,这侗五爷可不是你能请得动的,别说人家轻易不离开北京,人家本就不是为了缺这口饭吃,当年复辟时候张勋派人拿着金条请他挪个步去紫禁城唱他都不去。你怎么有那么大的面子请他还远赴关外?”
秦强说:
“正是呢,这事还得请你帮忙。倒不是让你请他啊,请你把故宫的西院租给我两个月。那里头不但有自己的戏台,还有存六库全书的文渊阁。再后头就是乾隆皇上当年住过的小院,我给他配置好人员,他愿意带朋友来我也给他们买票。这样的有吃有喝白天看书唱戏,晚上高兴了唱一场,还可以看着自己调教出来的戏班子成长。我觉得侗五爷肯定动心。”
张学良低头想了想可能也有道理。
“故宫西院我可以帮你联络,那儿现在反正也都荒着呢,我派人给你整理出来。但你这赌注下得可挺大啊,眼看过年了,你要把侗五爷搬出北京城,我瞅着悬乎。”
秦强点点头,“不敢下注怎么能赢大的呢,破釜沉舟啊,no guts no glory(没胆量就没荣耀),这个说法东西共通的,想必是准的。我这两天就去北京跑一趟,搬不动侗五爷怎么也得游说过来两三个正经的角来。”
张学良看秦强有决心,心里欣慰的同时也想挫挫这小子的锐气。于是他微笑着随手就给秦强递过来一袋准备好的金条,摆手示意秦强跟他来。
“我带你去看看剧场。”
秦强掂一掂,觉得张学良那包比他的重些。
两个人在门口等着老于把汽车开过来的时候秦强看着有一个仿佛有点熟悉的人影从后院帅府的大堂里走过来。[3]他努力想了想--正是他穿越过来之后第一个见到的张五爷!那时候如果没有张五爷给他一把小钱,还给他指了路,秦强还不知道之后有什么样的遭遇呢。虽然让他张五爷上去就给来了了个大耳光,秦强心里还是很感激他。张五爷这会儿还是工工整整的穿了一身缎子面的棉衣,戴着貂裘的帽子。远远看见张学良,他小步悠悠地垫着就过来打招呼。
“小六子欸!”张五爷直接就叫着张学良的小名。
“五大爷好!(爷,读一声;大爷,东北伯父的叫法)”张学良的回答让秦强很是意外。
“不敢不敢,我刚搁大帅那儿过来,就是上回咱俩说那事儿。回头大帅问你,少帅帮我说两句好听滴?”张五爷眯缝着眼睛小心地对张学良说。”
“没问题。哦,对了,这位是我朋友秦强。”张学良回身介绍。
“五爷好。您可能不记得了,我前年在大连还见过你呢…”秦强说起来还挺兴奋,正要继续往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