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时安所在的小山村,都是以张家湾、韩家坡、苟家坝之类的命名,同姓的基本是一个家族,聚居在一个村落。长到十多岁,郑时安所见过的、知晓的,都是和自己说一样话、做同样事的人,即便是在人多事多的集市上,人们口音还是一个味,哪像这里,看着一样面孔的人,嘴里蹦出的却是各式各样的方言。
每天,郑时安常常听到这样的话:
“哎,老乡,你哪里的?”
“上海。”
“河南。”
“甘肃。”
......
“这就是兵团,人们来自天南海北!”姚洪兵不无得意,他就出生在这里,一直成长在这里,那种自豪感仿佛充满身体每个细胞。姚洪兵说,从他记事开始,就有人不断来连队,也有人不断离开,但来的比去的多得多。
“哦,老乡啊!”
“老乡”,特别普遍的一种称谓,可以对所有人说,不管来自哪个省,也不管你年龄大小——但姚洪兵告诉郑时安,一般只有在初次见面或者彼此不熟悉时才用。
“连队里,刚来的可以叫老乡,但是年纪大的得叫叔叔阿姨!”姚洪兵警告郑时安,“大家来自不同地方,但是,传统的称呼礼仪马虎不得!”
看着一脸严肃的姚洪兵,郑时安不由得暗自发笑。
从小到大,郑时安就知道,在那个小山村子里,家族辈分是绝对不能乱的,即便是60岁的,见到比自己辈分高的孩童,也得低头叫一声“老辈子”,这种意识从小就被刻在山村所有人的心里。郑时安还在上学的时候,一位同班同学与他年龄相仿,他们课堂上叫同学,可在他家里,他的父母还是毕恭毕敬地称呼郑时安“老辈子”。
但到了这里,郑时安发现,人们大多只按照地区或者年龄来区分称呼,比如“河南老乡”“老张叔”“老李”,如果一户人家人气旺盛、威信高,那必定是最先来定居的,并且有不少亲朋前来投靠。
但是,郑时安敏锐捕捉到人们对于新来住户表现出一种有意无意的蔑视,特别是一声“盲流”,带着不可言喻的轻视甚至侮辱味道——很长一段时间后,郑时安才知道,那是XJ之外单身到此给人帮工,没有自己的家人和房子的那类人的专属称谓。
很显然,父亲便是这一类人,从别人对他的语气态度就可以明显感觉出来。
但父亲不服气,他不愿被人叫作“盲流”,他回击的方式就是把家人接过来,即使这时候自己的处境很糟糕,他仍然可以昂着头向人宣示:“我xx人不是盲鸡子了!”
他要成为这个连队真正的一员,被人尊重、值得尊敬;他也要在这里为十年“跑江湖”画上句号。
“大家都是盲鸡子,莫管他!”父亲很担心郑时安受到影响,他总是鼓励郑时安:“没啥啊,大家都是从各个地方搬来的,都是盲鸡子”,竭力扫除他偶尔表现出的自卑——主要是他新来乍到、穿着过于简朴,相比当地孩子,略显穷酸。
“连里欢迎我们,我们也凭双手挣钱,不偷不抢不犯法,光明正大的,怕个鸡巴卵子!”父亲理直气壮。
“明年我们多承包些地,搞好了会挣很多钱!”父亲对一家人承诺,眼里的光比电灯还要亮。
随着时间的推移,郑时安开始对这个新的地方进行了解,比如:大到这里的环境、气候、人文,小到生产生活方式、谁家什么情况、人们每天要干什么等等,也逐渐接触起一般大的小青年来。
当然,郑时安这个年纪的小年轻每天主要的活动,除了作业,就是扎堆玩——没有鱼虾可抓,没有集市可逛。因为外面实在太冷,大家除了偶尔到雪地里疯玩一阵打雪仗之外,每天基本都是自动地聚集到某一家,听歌、玩扑克、嗑瓜子,讲故事说笑话,海阔天空地胡侃。
自然而然,姚洪兵带着郑时安去到了肖凌梅家。
一想起肖凌梅那时候的模样,郑时安的笑意不由地表现在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