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郑时安从嘉陵江边的一个小山村,随家迁居到XJ,就在这得仁山东面30多公里一个叫锡伯渡的兵团连队安家落户。
在郑时安刚懂事的时候,父亲就“跑江湖”去了,从知晓1+1=2到初中快毕业,从懵懂童稚到青春少年,对父亲的认识和记忆就是那些不定期的信件和二三十不等的汇款单。虽然见面次数少,但父亲伟岸的形象始终印刻在郑时安的脑海中,即使要承担与年龄不相符的挑水、挑粪这样的重活,即使肩膀会被磨出血泡,郑时安依然想不起埋怨父亲。
山村的孩子,谁不早早就开始帮家里干活呢?况且父亲寄回的钱,相比那攒了十几天的十个鸡蛋鸭蛋、需要走十几里山路才能拿到集市换回的一两块钱,已是巨款,每学期5元钱的学费,只有靠父亲寄回的钱解决。并且每当播种、收获季节,父亲可能还会赶回来,带回来稀罕的糖果、饼干,并用他硬茬茬的胡须使劲摩擦郑时安的小脸,直到他忍受不住痛痒而告饶。
那时郑时安还太小,不懂“跑江湖”是什么,其实那是逼不得已外出讨生。在那个小山村里,世世代代守着祖房、日日夜夜伴着祖坟才是正道,只有那些犯了事的“二流子”或者被族人鄙弃而难以立足的,才会去“跑江湖”,相当于四处要饭的“讨口子”,也就是乞丐——那是人们生存在这个世界的最后努力,犹如山上的野物,生存没有任何保障、不会具有一丝尊严。
但郑时安从不认为父亲像“讨口子”,相反,他很崇拜父亲。
父亲是因为与邻家一点纠纷而被迫离开的,两家人就为了几棵竹子的归属问题而吵起来,并且动了手。结果那家人的女主一脚踹开父母卧室的篱笆墙,躺在上面不起来,说自己被打伤了,最后愣是让人抬到县医院住下不出来,以至于耗光了郑时安原本相对殷实的家境。
那时候,郑时安的父亲在村里、在生产队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是党员、是村里的民兵连长——郑时安经常偷偷把玩他那杆56式自动步枪。他还曾经到过别的县市、乡镇搞过社教,参加过一些著名的工程比如升钟水库的建设。他见多识广、能写会算,典型的能文能武,然而就因为这件事,不得不走上“跑江湖”之路,也让幼小的郑时安从此与父亲聚少离多。
父亲寄信或者寄钱的地方总是在变,一会湖南,一会江西,一会浙江,一会又到了哪哪哪。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写信说自己在XJ落了脚,后来还把郑时安的哥哥叫了过去和他一起努力。
这年冬天,父亲写信,正式让全家人搬迁XJ。
郑时安的父亲在信中认定了这个地方才是他们以后的家园,并且描绘了美好的蓝图。素居乡村、从未出过远门的母亲朴素地相信她的男人,毫不犹豫变卖了家产,带着一对儿女坐了三天四夜的火车找到他——他已经离开他们许多年,她不想再和他只有一张纸片的沟通,她也不能让孩子们活的像田里的泥鳅,况且,她无条件相信自己的男人,能够践行他的诺言,在那未知的远方为一家人拼出一片天地,为她搭建一个舒适的安乐窝,有几间宽敞的房子,窗户又大又亮,院子里还有一个鸡舍......
郑时安后来才慢慢知道父亲凌乱的“跑江湖”轨迹。他四处“跑江湖”很久后才漂泊到XJ,曾经上山伐过木、进山淘过金,给人帮过工、替人放过羊,但都没有积累——仅有的一点钱必须寄回家。后来父亲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一个同乡,两人最终落脚到了一个兵团连队,开始尝试种地。很快,父亲认为“有搞头”,于是他给家里写信,要全家搬迁和他一起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