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耳来了。
四月初五的夜里,张耳和陈余带着四个人来到我家,其中两个是张耳和陈余的妻子,还有一个是魏无知,还有张耳的儿子张敖。
当时,陈馀的夫人怀了身孕,行动不便,他们无路可走了。张耳过去的好友不是被秦人通缉就是了无音讯,但他在逃亡到泗水郡时,打听到了我的消息,这才带着几个人一路逃亡到沛县,十分狼狈。
张耳躲在我家里,他妻子也没有了绫罗绸缎的珠光宝气,但还是那么温良,那么坚定。她穿着老百姓的破布衫,身上都是尘土,她一整天都没有说话,直到张耳把她们托付给我。
张耳那天对我说,“看来你要娶亲了,好事,我真不该这个时候来,快四十的人了,也该过安生日子了,谁能总年轻啊”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只有沉默。
那天我问他,这么逃亡,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我。
我们两个大男人面对面坐着,就是那个时候,张耳的妻子才说话,她说,这世道可真是变了
曹氏沉默了很久,最后说,以前总听他说起你们,世道变了,人不会变,别管了,就在这住下来。
那年张耳和陈馀将他们四个寄放在中阳里后,就继续出逃了,因为张耳的名声,秦国人早就下了海捕文书,全国通缉,前几年,两人还改名字在陈县守城门谋生,结果那年春天被人告发,只能仓促之间带着家人四处流亡。
张耳和陈馀走后,负责追捕的秦兵就到了,他们在曹氏的酒馆活捉了魏无知,又在曹氏的家里活捉了张耳陈馀的夫人。
当天晚上,曹氏也被抓走了,几个人被分别审讯,魏无知是信陵君的孙子,大大有名,画像到处都是,当场便被秦人认出,被装上马车送往咸阳。
陈馀的夫人在抓捕的时候因为受了惊吓,当晚流产失血过多,死了。
秦人不认识张耳的妻子,只能让曹氏指认,曹氏一句话都没有说,自始自终,什么都没说。
审讯毫无进展,秦人也抓不到张耳本人,张耳夫人一口咬定是我的远亲姐姐,吃不上饭了前来投奔,被我安排到曹氏的酒馆里做工。
第二年夏天,她们才被放出来。
她们被关押的一整年,曹参做了最大的工作,出了最多的力。
他是曹氏的表哥,是我的上司,是我第一个儿子的舅舅,是我留给齐王的相国。
曹参
他当年管着沛县的大狱,如果没有他,曹氏和张耳的夫人没法串供,如果没有他,她们两个可能早就被处决。
因为他的关系,秦人没找到一丝证据,因为他的关系,秦人宁肯错杀,却也不好下手。
最后,终于把她们两个救了下来。
那年年底,张耳才传来消息,他逃到赵国找到了安居的地方,我才把张耳的夫人送走,临行前,张耳的夫人对我说,她什么都失去了,只有这个儿子,这次要不是我们,性命不保,她说,将来要是我有了女儿,就让她的儿子娶我的女儿,咱们两家这份情,永不离分。
我没有娶曹氏,曹氏也没有嫁给我,她残疾了。
在秦人的大牢里,她长期被架在一把凳子上,绳子和锁链缠住腰身,一年多的折磨,她瘫了左腿。
曹参是第一个得知她残废的人,我记得,是有一天晚上,下着大雨,曹参从大牢里出来,直奔我家,一进门就哭了,稀里哗啦,他憋屈,他说,他能熟背秦人的每一条法律,却救不了自己的妹妹,他说,他自己一个魏国人,竟然沦落到背秦人的法律谋生的地步,沦落到眼看着秦国人把自己妹妹关成残废,而无能为力的下场。后来,每次跟秦国人打仗,他都冲在最前面,别人都以为他英勇,只有我知道,他是憋屈的不得不英勇。
曹氏出来后,继续经营她的酒馆,一瘸一拐的,我提起过,把之前的婚办下去,她拒绝了,我做皇帝后问过她,她也没有回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