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四十一岁那年,我失去了我人生中第二个女人,曹氏被县里定为窝藏魏无知的重点人员,虽然被曹参接回了家,但不允许出中阳里。我这个亭长,也被萧何告知要跟曹氏断绝关系,否则,一旦县里查明,很可能以官差知法犯法判我割去左手。
我知道我对不起她,所以我把最富饶的齐国都封给了她的儿子,昨天晚上,刘肥来看我的时候,还跟我提起,她在齐国一阴天就腿疼,严重的时候都下不了地,我知道我活不过下个冬天了,她的情,我也只有下辈子能还清了,但愿有下辈子。
在我四十二岁那年,我跟卢绾的走私生意越做越好了,有几次,甚至做到了薛郡,我跟我的妻子,就是在那年认识的,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她家里,我永远记得,她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
那年,她们全家搬来沛县,她父亲叫吕赊,是三川郡人,早年做粮食生意赚了大钱,秦国人占领后,粮食由秦国官差指派的秦国商人经办,他斗不过,便想着转行去干水路运粮的生意,结果跟砀郡的一个运粮贩粮的商人因为争航道,起了冲突,争斗中,那砀郡商人的儿子落水身亡,他们家上下打点花了不少钱,官府才认定此案是意外身亡,只是罚了吕家一笔钱,就结了案。
那家砀县商人不依不饶,天天雇些流氓去吕家捣乱,今天扔只死猫,明天点个柴火,吕赊怕了他们了,又不占理,只好全家搬走。
那吕赊年轻的时候,六国还在,当时他们这些富商特别好结交那些游士,我年轻的时候在大梁也接受过商人们的馈赠。
当年吕赊接济过一个到魏国游学的秦国学士,那人后来做了官,秦国灭魏国时,这个学士被派为秦军的向导,一路带着秦军打到沛县,然后做了沛县的县令。
我的顶头上司曹参是萧何的下属,那个做了县令的秦国学士,他的下属叫萧何。
所以,那天萧何找到我,就是带我去见县令。
我是在那天傍晚见到的县令,他姓白,头发发黄,他是在自己家里接待的我,他想让我帮他做一件事。我记得当时的情况是,砀县的商人花了重金,在沛县找好了人,要取吕赊大儿子的性命,吕赊没办法,只好来求救,但这种事,他这个秦国来的县令也不好直接出马,便让萧何在县里这些人中,找一个在本地那些游侠中能吃得开的人。
萧何推荐了我。
当时,我并不愿意接,游侠这个词,我已经很长时间都没有提起了,况且,秦国人对游侠这个词,天生的反感,再加上之前在我未婚妻的酒馆里抓住了魏无知,我本来就受怀疑。
所以,那天我当着县令的面,根本不敢应承,直到十天后吕赊在马车上被伤,嫌犯是在路边的草丛中埋伏,带着一杆长矛,吕赊的马车刚刚过去,他从马车后面起身,将矛投到了马车上,吕赊被扎中了左腿,血流不止,要不是车夫反应快,一鞭子扬长而去,那嫌犯早就追上来把吕赊结果了。
这是大案,县里却查不出头绪,除了一把铁矛,毫无线索。
吕赊吓坏了,闭门不出一个月,把儿子吕泽也送到了县令身边保护起来。
县令急了,把县里大大小小抓人关人的官都叫到了一起,上到县里的都尉、狱长,小到下面的乡老、亭长。
那天,曹参去了,我也去了。
我当时一眼就认出来那把铁矛,那是雍齿的人造的,我去过雍齿在山里炼铁的地方,很粗糙,工匠手艺也一般,铸造环境更差,铸成的铁矛成色很一般,正规的地方造不出这种东西,但雍齿又很认真,他让人把那些铁器反复打磨四遍,来保证锋利。
我看了那铁矛,简单的器型,粗糙的成色,反复的打磨痕迹,我当时在心里就确定,那是雍齿的东西。
但我什么也没说,因为当天我的人还在帮雍齿的人运货到昌邑卖给彭越。
要是抓了雍齿,彭越和我都要完蛋。
那天晚上,曹参找到了我,他问我,那件铁矛我是不是认识,我没有承认,他却说他的大牢里面上个月刚关进来一个强盗,是东阳村的,他手里有一把铁刀,成色和打磨痕迹跟这把铁矛很像,他对我说,他审过这个人,动了大刑,挖了他的膝盖,他招了。
我问他招了什么,他对我说,那人承认是东阳村里有一群人暗地里采矿炼铁,做成铁器私下售卖,他说那伙人的头目姓雍,早年打过仗,当过小军官,后来仗打败了,凑了一伙逃兵逃了回来,回来后专门收留那些流亡人员,最近生意越做越大,听说都做到昌邑去了。
曹参那天又说,那人招供,说是那姓雍的跟一些官差有往来,具体是谁,不清楚。
我什么也没说,他却告诉我“我看你今天神情不太对,你跟我妹妹这么多年,我太了解你了,如果你真认识这个姓雍的,你一定要把这个人摁住,他要是真把吕赊杀了,激起大案,查到你,我也保不住你,我听卢绾说,你们生意做得不错,赚钱归赚钱,别把自己搭进去。我妹妹现在涉案,你大小又是个官差,你们成不了了,可毕竟你们还有个孩子,别让孩子从小就没有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