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再不得相见,我只在这里,为爹爹守丧。”
那白蜡杆如何粗重,抬手间只磨得夏安手心生疼,只得两三刻时候,枪杆应声落地,她颓然的摔在地上,手心已是磨出鲜血。
夏日的晚风轻柔拂过,便似甚么人似的,温和的抚在她的发梢之上。
多好的日头啊,她想,若此时是寒冬腊月,彻骨的冷风吹来,撩动心弦,她便直要一头撞死在眼前冰冷的石碑之上了。她还没报仇,她是个死都不能死的人,还好,这风吹得暖,给了她点儿最后的温柔。
将坟前的祭品轻挪了挪,腾出个不大的位置来,她坐到石台上,倚靠着半侧石碑,悄然睡了过去,只盼再能做个闲憩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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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笃笃,笃笃......”
伏在石碑前的少女被马蹄声扰醒,她揉揉自己的眼,猫儿似的拧起腰肢,松了松睡得僵硬的身子。
眼前还带着淡淡的泪痕,她做了个好长的梦。
伸个懒腰的工夫,侍女翩然进门,奉上漆封的书信来:“小姐,军机阁许大人递了这封急件,说是朝中下了圣意。”
“打发走了?”
“是,只说小姐在闭关。”
“知了,你且下去罢。”
这少女名唤夏安,此时将将十六岁的年纪,前日夺去那一甲武进不谈,她如今寸功未立,皇帝也破例赐了武散,封做宣威将军。她个子生得高挑,鹅蛋脸,朝天髻,柳眉杏目,粉颊锋唇,活脱是副明艳少女的脸庞,略显清瘦的身形间,收紧的赤红短打束出挺拔肩背,抬首却又映得两三分英气出来。
“夏氏良将,朱雀护佑,武艺过人,实乃天赐良材,黄天所感,其心昭昭,即日赐赴汤山朱雀宫修习功法,一朝功成,即便扬名军中,另行赐封......”
随手将信纸丢到一边,夏安嗤笑出声。
“甚么乱七八糟的,丢些皇帝老儿不要的破烂儿来,这是又要骗得我去守那边关了,却没想到旨意下得这样快......”
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她只觉得有些头大。
“罢,终究是要去会那云豹狗贼,只是思归年岁尚小,却要予他作个好的安排。”
扭头沉膝下跪,她冲着石碑恭敬的磕出三下响头。张开双臂,环住了石碑的边角。
这些年过去,她的身子长了好多,只是石碑也变了两座,她还得拿双手去抱。
昔年沈剑仪领着兵马,在玉泉关抵了月余,再想去夺阳门关,拉扯之中便是数年的光景,她自月中便没条理好身子,时长日久,三年前害了病,再运回来的也是尸身,终归是夫妻二人团聚了一处。
身子贴在冰冷的石碑之上,夏安拿脸颊轻蹭着粗糙的石面,左边一下,右边一下。
“爹,娘,瞧着我罢。”
自墓边青泥中抽出杆黢黑的铁枪,夏安飞身离去,再没回头。
简单拾了些行装,她只寻了贴身的侍女来。
“方家少爷,这几日可有来府上寻我?”
侍女的眼珠滴溜乱转,脸上直写满了“瓜”字,嬉笑着答了话:“小姐便当真与方家少爷心有灵犀来着。”
“你这死丫头!”
夏安羞红了个脸蛋儿,抬手便去抓侍女腰间的软肉,痒得侍女连连求饶,直呼“不敢了”。
“你莫饶舌,他且何事寻我,速速与我讲来。”
“方家少爷得了圣旨,早些时候便启程离开,他只留了口信儿,说在雁山脚下的村子等小姐。”
“啧。”
夏安觉着有些丢人,他这样讲,摆明是知道自己会来问。本想托他照拂着家中小弟,如今得知他竟同去得汤山修行,既是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心里头喜忧参半,倒不知是种怎样的滋味了。
“小姐拾了包袱,如今便也要去那汤山朱雀宫吗?”
“嗯。”
“小姐且稍待片刻,我去带了小少爷来,小姐总该与他作别才好。”
夏安抬手拦住她的身子,嘴里念叨着“罢,罢。”只跨步朝门外走去。
“小姐?”
“平日处得便也够久了,如今我却是顶厌烦了那撇泪作别的戏码,你且知会他一声便是,这孩子沉稳,心思却灵,他定知晓我意思。”
翻身上马,夏安扯紧手中缰绳,冲侍女点了点头:“劳烦你顾好少爷。”
一人一马飞驰而去,卷起道道烟尘,山高水远,此去经年,待得她转战千里,落得她满身伤痕,再回乡,总不知那日,会是何等情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