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着沈剑仪的吩咐,直到天已蒙蒙亮,福伯这才将夏安从祠堂里放出来。女孩的额前磕得血肉模糊,眼圈黑中透红的,嘴唇干裂,瞧着已是没了个人样儿。
早都备好了的伤药抹上去,先喂了水,再便是各色的吃食。夏安本是呆愣的一副面孔,吃得两三块糕饼,她嘴里直动得勤了起来,不论是什么,抓到便往嘴里塞,直撑得腮帮子鼓鼓的。胃中倏地传来一阵抽搐,才咽下去的吃食翻涌上来,又教他吐了个干净,没理福伯递上来的茶盅,她只抓着吃食去咬,咬的如同猛兽一般,腹中确是饥的很,吃着吃着,她眼眶中又盈满了泪水,她想起便在上一次进食的时候,自己还是有个家的。
不若一日的工夫,父亲死了,母亲离开了,一切像梦一样。
一口,两口。
泪滴和进豆面儿里,半甜不拉咸的,她吃得痛快,直将一切的委屈一并咽进了肚。
“福伯?”
“诶,诶。”
“给爹爹搭起坟来,安葬下去。”
“老奴这便去办。”
“再者,将爹爹下葬便好,留得奶妈与两名丫鬟,你便引着其余仆众,散了去吧。”
老人吃了一惊,慌忙跪倒,言语间是止不住的慌张失措。
“小姐怎地却讲出这样没情分的话?老奴若是有哪里伺候的不周到,小姐只张口骂我便是,怎地如今开口便要遣了老奴回家,主母临走才交代过的......”
“福伯周到,只是如今府里只剩我与胞弟二人,并用不得许多人来伺候,府中下人多了,我只怕触景生情。”
抬眼望去,夏安的眸子亮晶晶的,确瞧不出甚么责怪之意。
“若是如此,老奴遣了那旁的下人回家去,我便......”
“福伯,我主意已定。”
一主一仆眼神交汇,福伯苍老的脸痛苦的皱起。
“小姐吩咐的事,老奴这就去办。”
“嗯。”
“小姐,讲句坏了身份的话,这好些年,老奴只把小姐当自己的亲孙女儿来瞧。”
“嗯。”
“老奴告退。”
下人们皆尽退出门去,屋中的孩儿睡得正香,夏安轻轻凑上前去,抚摸着他的脸颊。
“思归,思归?”
她竭力回忆着自己年幼时,母亲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打今儿起,便是咱姐弟二人,相依为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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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伯的事情办得利索,三两日的工夫,石碑立起来,他择了个日子,夏安亲手将父亲的尸骸葬了下去。
丧礼办得简单,没发丧帖,也没多什么旁的规矩,夏梁边关呆的久,回朝便少,日间只来了两三位故交的好友祭拜,交情浅些的,大多不愿来,夏安也没再去请。旁的却有不少走卒小贩,市井乞儿,带些瓜果面点,进来总要哭上两句,她安安静静的跪在一旁,也是磕头谢过。
熙静交替之间,日头惶惶而过,月轮已是过了满圆的时节,将将一个尖儿挂到天上,院中是再没人来了。
福伯背着个包袱,步子极慢的蹭到坟前,他身形一晃一晃的,好似走不得两步,便即要栽到地上,摔个跟头,再也爬不起来。
“小姐,老奴这便告辞回家去了。”
他这几日总是睡不安稳,脑里念头千回百转,知命之年的老汉,再去絮叨些什么,总不像话,老人跪倒于地,朝夏梁的坟墓拜了三拜,万语千言,于嘴里只吐出一句。
“小姐,千万保重。”
脚步声渐行渐远,蹭得极慢,似是在等她回心转意,她侧耳留心着院里的动静,定着心神,兀自没再发声,直至福伯去的远了,脚步声再也听不见,这才回过身来,朝着老人远去的方向磕了个头。
“福爷爷,保重。”
揉了揉跪得发麻的双腿,夏安立起身来,径去库房寻了根父亲常用的白蜡杆子,拖回父亲的坟前。
枪杆还是一样的沉,练了一年功,她的手臂结实了些,再擎起长枪,胳膊也始终是酸麻,喘着粗气儿,咬着牙,使将不出册上画的招式变化,她只死死握着枪杆,朝眼前戳刺出去。
“家中新丧,子女便要守孝三年。”
戳刺,抽回。
“爹爹生前,我父女二人没得时日相聚。”
戳刺,抽回,戳刺,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