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格丽特婉拒安琪的请客,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大厅深处,只留下一句忠告。
“在晚上,最好不要离开房间,也不要开门。”
安琪记在心中,她回到房间,在简单洗漱后,把床脚的手提箱放到自己身侧。
接着开始了枯燥而乏味的又一项工程:对手机拍的那些宣传栏进行筛选。
夜深,橘黄的灯光在床边游荡,沿着台灯徘徊。
近一个小时后,安琪终于找到艾里——他的名字一共出现在三个月的宣传栏上,并在第三个月成为了优秀员工。
可在第四个月,艾里的名字消失不见,此后没再出现过。
而在艾里成为优秀员工的那个月,宣传栏上只有他一个人的名字……
根据前后旅馆的宣传栏,可以肯定的是,宣传栏上会写下所有员工的名字。
所以艾里成为优秀员工的那个月,只有他一个人的名字……是不是意味着那一个月,整个旅馆只有他一个员工?
至于在下个月消失……是离职了?还是说……失踪了?
作为杂志社的实习员工,安琪对此行的工作也做了一定的了解——而正好,她主要了解的内容就是关于这家旅馆。
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克莱尔旅馆频繁发生失踪案件,不少旅客也有反映,夜晚的旅馆十分古怪——而受害者失踪的时间基本都在晚上。
安琪把网上关于旅馆的报道、讨论整理下来,她打开手提箱,把十来本样式古怪的杂志拿出,翻开手提箱下的内层。
黑白的经过裁剪的报纸,工整的文字以及泛黄的照片……安琪根据宣传栏上的时间,找到了符合时间段的数起失踪报道。
时间是在六年前。
可关于报道,对于失踪情况的细节基本含糊其辞,模糊的时间,未曾提及的人名……唯一的肯定只落在这家旅馆上。
……这样子可得不到什么有用的讯息啊。
安琪打算明早再去找找旅馆的经理玛格丽特——对于六年前的事情,她知道的或许不多,但至少能有些线索。
忙碌一日,她躺在床上很快睡去。
……
睡不踏实。
倒不是床不够柔软,空气不流通,而是那种窥伺感依旧跟着安琪,令她精神紧绷,无时无刻不在警惕。
因此当屋外传来隐隐约约的、似有似无的响声时,她很快就被惊醒。
安琪变得毫无睡意,她回想起自己睡前看的那些在旅馆失踪的报道。
——失踪者们直到现在都没被找到,联想旅馆前后是荒漠戈壁,仅仅挨着一条公路的地理位置……
那些失踪者或许被藏在旅馆的某处,安琪沉思,而这是自己被窥伺的来源。
她缓缓起身,耳朵贴近房门,想听清屋外的动静。
“……快离开……不要留在这里……”
“……怪物……杀人……伪装……”
断断续续的语句从走廊传进屋内,这是男人的声音,他忽远忽近,显然是在静谧的长廊里来来去去,脚步轻盈。
“……”危险?还是机会?
回忆旅馆工作人员们谈不上冷淡,但算不上热情的态度,以及一问三不知的情况,安琪觉得这似乎是自己打听到艾里,以及旅馆这几十年来神秘消失的失踪者们下落的某种可能性。
再配合和经理分别时,对方意味深长的提醒。
她瞥了眼手提箱,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把手抬起,轻轻敲响自己房间的房门。
“笃笃——”的声音在狭长弯绕的走廊上传得很远,男声在下一刻戛然而止。
接着是沙沙声,逐渐逼近……最后停在门前。
敲门声再度响起,只是这一次,声音来自门外,而敲门的家伙,离安琪不过一墙之隔。
“离开这家旅馆,如果你不想死的话。”男人开口,声音含糊不清,还充斥难以压抑的愤怒。
但这份愤怒并非因为自己,所以他在竭力压抑……
“艾里·亚德里安。”女孩轻声开口,“六年前,克莱尔旅馆的员工,你有没有听说过?”
门外的男人变得沉默。
“旅馆里有一种怪物。”他压低声音,没有理会安琪的问题,“它们杀人,会披上人皮,用行李箱装着尸体,住到这家旅馆,然后离开,把行李箱留下……”
“皮囊客?”安琪打断道,脑海里浮现出某个身材细长,结构诡异的家伙。
“皮囊客?这是那些怪物的名字?”男人声音忽然变得激动,“你知道它们多少?全部告诉我!”
一种人形的怪物,它们以各种动物的鲜血为食,包括人类。
皮囊客会把人类的血液吸食干净,然后剥下人皮,洗干净后披在身上,并通过弯曲等方式使得自己像人一样。
它们生气或高兴时会发出类似于口哨声的鸟叫;虽然是人形,但它们的结构通常异于常人,比如会有过长的四肢,且会弥漫一种腐臭的味道;它们的外表一般呈现五官错位的人,因此它们常常会通过披上不同的人皮来伪装成人类。
“我记得的就那么多,如果你想知道更多的话,不妨订阅我们的杂志——”
男人无视了安琪的推销,继续刚刚被她中断的话题:“……总之,那些怪物,皮囊客,会把装着尸体的行李箱留在房间里,清洁工会把这些行李箱带走……作为交换,旅馆会为它们处理一些痕迹,并提供住处和身份……你应该知道这里过去发生过很多失踪案吧?
人们往往过了很久才会意识到他们失踪的事实……就是因为这些怪物,在旅馆的授意下能伪装并使用失踪者的身份……它们是一伙儿的。”
“你如果不想死,就赶快离开。”男人最后警告道,“我在这儿待了很久,那些怪物并不会袭击人,只要保持安静,夜晚也是足够安全的。”
夜晚?安全?
安琪宁可相信乐于助人的玛格丽特给予自己的忠告……根据新闻报道和失踪者同行伙伴所说,那些可怜人失踪的时间都是在晚上。
女孩不再发出声音,等到屋外男人离开后,才蹑手蹑脚地爬回床上,她没有选择睡觉,而是直勾勾地盯着老旧的房门。
直到墙上挂钟不堪重负地发出声响,安琪起身,从曲折蜿蜒的长廊来到旅店前台。
“您好,安琪小姐。”昨天见过的胖妇人神采奕奕地向她打起招呼,“您是要办理退房手续吗?”
“不是。”安琪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昨晚,我在走廊听到一个男人在说话。”
“晚上?在走廊?”胖妇人愣神片刻,“可能是哪个清洁工发出的动静吧,他们一般都是晚上工作。”
安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转而问道:“你们这里,是不是有很多提着行李箱的客人?”
妇人闻言点了点头:“曾经是。”
“事实上,旅馆已经很多天没有客人了。”她忧愁地叹了口气,“我刚入职时,这儿工作的人有十多个,现在已经走了一半了。”
她看向大堂的宣传栏,上面写着如今旅馆所剩的七位员工的基本信息。
安琪借机不着痕迹地瞥了眼妇人台前的登记簿,在自己名字的下方,又多了两排文字。
这说明在自己办理住房手续后,又有两名客人入住旅馆……这和妇人刚刚所说的话相悖。
为什么她要扯那么明显的谎?
等等,现在才早上,我记得前台是有一个夜班招待员的,只是我没有见过……
所以,这两个客人是晚上入住的旅店?
又问了一番细节后,安琪来到餐厅,把类似的问题抛给厨师和学徒,得到了大同小异的回复。
“老实说,我不知道旅馆有多少生意。”光头男人捻了捻积灰的桌台,“但可以肯定,这一周来,你是唯一一个来这儿就餐的客人。”
这番话得到了格雷穆的赞同。
他们的话有很高的可信度——安琪心想——倒不是她没从两人脸上看出不对劲,而是因为之前玛格丽特带回来的食材不算多,而如果客人多的话,她不会只买这些。
“旅馆曾经发生的失踪案,对他们来说像是一个传言,近几年来,旅馆没有发生过失踪案……”
最后关于克莱尔旅馆失踪案的报道,正好是在六年前——这一年,艾里的名字出现在宣传栏上又迅速消失。
会是巧合吗?还是说……另有隐情?
还有男人所说的皮囊客……听起来,它们似乎在和旅馆做交易?可无论是前台还是厨师,亦或者是经理,他们的表现都很正常,没有一点问题。
至于那两个清洁工……听说他们只在晚上工作?昨晚的那个男人,会不会是他们的其中之一?如果不是,那么男人又是什么身份?
安琪回到房间,把自己梳理的情况发到邮箱里。
“……我怀疑艾里先生六年前在克莱尔旅店失踪,我准备找到他……皮囊客在旅馆中出现,它们和旅馆有合作,也许旅馆的清洁工知道些什么。”
“我会找到那两个清洁工……或者是值夜班的前台,他们对旅馆应该会知道得更多。”
清洁工一个叫乔治,另一个叫爱德华,夜班前台则叫做莎莉。
只在晚上发生的失踪案,经理玛格丽特所说的“夜晚不要离开房间”,还有未知男人所说的关于皮囊客的一切……
“或许旅馆的夜晚,埋藏着这里的真相……而夜晚出没的人,会了解到更多。”
可无论是去往员工宿舍,还是选择在旅馆昏暗曲折的走廊里打转,她都一无所获,最后只好回到大厅,耐心等待接替胖妇人工作的另一位接待员。
——记得不错的话,艾里也是旅店的夜班前台……
仅剩的时间悄无声息地流逝,身材瘦弱的女孩左侧廊道出现,和胖妇人简单交流几句后,坐到旅馆前台的位置上。
“你就是莎莉?”等待已久的安琪走到台前,表明自己是旅店房客的身份,接着表明来意,“昨晚,我在屋外听到了男人说话的声音。”
“他说,旅馆里藏着怪物。”安琪把昨晚听闻的内容原封不动地说出来,“他还说,旅馆的夜晚很安全,他让我开门,他会带我离开。”
女孩神情一下子变得紧张:“你开门了?”
“不,我当然没有,事实上,我见过你们的经理,她告诉我晚上要待在房间里。”
莎莉松了口气,她略做解释:“或许您并不知道,旅店过去,发生过不少失踪案。”
“可那都是过去式了。”安琪回答,这是胖妇人同自己闲谈时所说的原话。
“……谁知道呢?”莎莉含糊其辞,“待在房间里总是安全的,客人。”
“可昨晚男人让我离开房间。”安琪说,“你的同事说那可能是旅店的清洁工……如果真是这样,我很好奇他们为什么要让我离开这里?”
她掏出手机,一段对话从中响起。
“你知道他是乔治还是爱德华吗?莎莉女士?”
昨晚在门外说话的男人声音响起,安琪看向前台。
“……”莎莉沉默。
“看来他们都不是——”
“客人,不要抱有太多的好奇心。”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安琪转头,发现是个没见过的男人,“这座旅馆过去有很多像你这样的人,他们最后都消失不见,你应该把他们作为教训。”
男人闭着眼——或许是眯着,但总之,安琪看不到他的眼睛。
而且他的气质……很古怪,年轻和苍老两种状态都出现在他身上。
“爱德华先生!”莎莉小声叫道,她把登记簿递给对方。
爱德华……清洁工之一?
“你所说的教训里,包括失踪的员工吗?”安琪问,“你有没有听说过叫做艾里·亚德里安的人?”
“他是旅店的员工?失踪了?”男人神情冷漠,“相信我,如果一个人能够遵守规则,那他在旅馆内是绝对安全的。”
“而员工有员工的规矩,客人有客人的守则。”他拿着登记簿走入廊道深处,“你该回房歇息了,客人。”
安琪望着清洁工消失的背影,陷入沉思。
——登记簿……前台把它交给了清洁工,为什么?
自己之后又出现了两个名字,现在来看,那似乎不是前台登记的,而是清洁工登记的……
安琪决定跟上清洁工——从表象上看,他无疑比眼下的年轻女孩更可疑。
“小姐。”沙哑的女声传来,那是莎莉充满担忧的声音。
“不要去打听太多,就当是为了您自己……还有家人朋友。”
安琪脚步停顿,又恢复正常。
她没做回应,有些跌跌撞撞地冲进黑暗。
……
安琪觉得自己越走,廊道变得愈发狭窄,隐隐还有某种呼吸声。
“快离开!这里很危险……”
各种各样的声音重叠在一起,萦绕在安琪耳畔,她下意识加快脚步。
跑累了,她只得又把脚步放缓,慢慢喘气。
先一步的清洁工不见了踪影,但安琪好运地摸到一扇门。
207号房门。
这是自己的房间?它是在这里吗?
安琪记得之前回房花的时间可没那么长——何况自己还跑了那么久。
但钥匙告诉她没开错门。
房门轻声响动,映入眼帘的,是似曾相识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