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里苦笑：“你为什么觉得我还会有那么多钱？”

“郁金香区！那可是富人区！”莱克斯压低声音，“那么多人死，你只拿了这点钱？”

“莱克斯。”艾里声音愠怒，“火不是我放的，我是被栽赃的。”

“这很重要么？和你到底偷了多少没关系。”莱克斯嘀咕道，后半句又恢复正常，“总之，我可以等你，不过你得给我准备一个房间，还有吃的……我可是蹬了两天两夜。”

男人爬进柜台，在里侧翻找钥匙，“你最好不要有其他的想法，比如报警，比如跑路，或者找人抓我……”

艾里抿嘴，没有作答。

“511，我喜欢这个数字。”男人把整个前台翻得一团糟，没在意好友的脸色，他拿到自己满意的房间钥匙，顺手还带走了前台的手电筒。

整个旅馆很大——它建在公路旁，附近全是荒野戈壁，土地卖不上价格。

为了发挥优势，节省成本，旅馆没有向上建，而是往左右扩展。

因此整座旅馆虽然只有平平一层，却有不少长而弯的廊道，而走廊都没有过道灯，在夜晚就是一片漆黑。

莱克斯打着手电筒消失在旅馆的一个转角。

艾里望着男人消失的背影，后知后觉想起忘了告诉他保持安静。

应该问题不大……他把前台整理好，又在登记簿上写下莱克斯的名字，并从自己口袋里取出所剩无几的钱，放到收银抽屉里。

在做完这一切后，旅馆前台的大堂又恢复此前的寂静。

……

一阵突如其来的脚步声惊醒了昏昏欲睡的艾里。

他抬头，一个穿黑衣的男人径直走过来，还戴着一副超大号的墨镜，使得大半张脸隐藏在兜帽底下，余下的脸色憔悴而阴郁。

艾里感觉得到对方在用一种赤裸的目光凝视自己。

“……”回想刚刚快睡着的自己，艾里对自己初次工作的表现感到心悸。

男人手里还提着一个大号的黑色行李箱，款式老旧，装得鼓鼓囊囊，像是装着一具新鲜的尸体，鼻子似乎真能闻到那隐隐约约的血腥味……艾里脑中莫名浮现出这种在恐怖惊悚电影里会出现的桥段。

……早知道就不看卡莎看的那个恐怖片了。

艾里心中后悔，他觉得自己会有如此体感，都是因为自己的心理作用。

男人没有在意艾里的走神，他开口，发出单调嘶哑的声音：

“订房，一间房。”

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起伏……比墓里的尸体还要平稳。

有些毛骨悚然。

艾里头皮莫名发麻，但还是为客人完成了登记。

对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证件，证件上是一名面貌古板的中年人。

“……”这，这像吗？

艾里本想表达质疑，却在视野余角评估对方那比自己还高一个脑袋的个子后选择放弃。

“就这生意，有一个就算一个吧，还那么较真干什么……”

他心里这样安慰自己，同时在抽屉里选了把钥匙递给对方。

男人不做停留，他也朝旅馆深处走去——从他如此坚定的脚步，而且没有走向左边餐厅和员工宿舍的方向……或许他不是第一次来？

艾里心情变得轻松，他的目光跟上男人的步伐，直到黑暗将他吞噬。

“……”

他似乎看见男人手里提着的深棕色手提箱动了一下？

或许是幻觉吧。

艾里感觉自己有些疲惫。

他强打起精神，翻开一旁被冷落的来自于同事的型男杂志，想以此作为刺激点振奋精神。

还别说，虽然里面大多数都是男性，但也有极少数会伴随男女同框的场景。

那金发碧眼大长腿的美人，已足够令艾里印象深刻。伴随卡莎离开不久，仍萦绕在前台的浓重的香水味，艾里一时间竟有些难以自禁。

困意顿时涌上心头。

两只眼皮很快打起架来，艾里挣扎片刻还是顺应了身体的本能。

他很快睡去，在梦里，他听到熟悉的男声——是莱克斯的声音。

“我知道你，我知道你，我知道你……”他一直重复着这句话，而艾里站在漆黑的廊道里——就像旅馆的走廊。

“你在哪儿？你在哪儿？莱克斯？”艾里听见自己的大声呼喊，他在漆黑的廊道里奔跑，但一直在打转，而莱克斯的话一直出现在走廊各处，不断重复。

不知过了多久，梦境终于出现了变化。

——一股浓烟，伴随着烧焦的气味出现，莱克斯原本冷静沉稳的声音变得有所不同，他开始惊慌失措，同时呼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

声音一如既往地环绕整个走廊，艾里根本不知道他在哪里。

直到烈火席卷整个走廊，艾里疲于奔命，在跑过第三个转角后没多久，身后的火焰追上了他，将他覆盖……

预料之中的灼烧感没有出现，反倒是有一股用力过猛的香水味进了嘴巴，到了脑子，下一刻，整具身体都充盈着刺鼻的气味。

艾里被惊醒了，他瞧见自己旁边正站在一张面熟的女人。

卡莎，她面色不善地盯着自己。

“伙计，看在是第一天的份上，我可以考虑不向经理说明情况，但是……”卡莎指了指被艾里口水打湿的杂志，“我想你必须要为此做些补偿，先生。”

艾里失去了口袋里仅有的财产，但好在旅店包吃包住，他倒是也不太担心。

……真是个糟糕的梦，他微微叹气。

“哇哦，昨晚居然有两位客人。”卡莎瞥了眼登记簿上出自艾里手中的歪扭的字迹，艰难地辨认上面的内容。

艾里发现除了这个登记簿外，还有一份登记簿——那是昨晚自己交给爱德华的，现在又出现在前台上

他脑海中立刻浮现那个神情忧郁的男人看见熟睡的自己，没忍心叫醒自己，最终选择把登记簿放下，蹑手蹑脚离开的场景。

“莱克斯，罗杰斯——”卡莎不知道艾里在想什么，她正念叨昨晚的两位来客登记的名字。

艾里下意识大喊：“我收了钱的！”

“当然，这我知道。”卡莎抬头看了眼艾里，觉得新人睡醒后变傻了，但她没有过久关注，转而熟练启动电脑，旁若无人看起昨晚停在高潮的惊悚剧。

艾里见此情景，脑中又回想起白人女孩从高空坠落，生锈铁栅栏穿破她如白纸般单薄身躯的一幕。

他不敢多看，向卡莎道谢，然后拖着不太清醒的身体去旅店的餐厅进食。

旅馆有专门的餐厅，也开设有非常多的档口——但很多档口都紧闭窗口。

这是由旅馆生意决定的——它没有那么多的客人，也没有必要提供太多的餐品，也没必要雇佣太多的厨师。

艾里从面相凶恶，脑袋上没多少头发的中年厨师处得到一份土豆泥和薯条，土豆泥很咸，薯条很干。

此外还有一碟番茄酱，一张午餐肉，以及一块足以作为乒乓球拍的烙饼。

“嘿，老兄……”

看着厨师一刀一刀地把椭圆的午餐肉修剪成小巧方正的一块，甚至不愿多给自己一丝，艾里忍不住想要理论，可对方一个眼神，他就软了下去。

——也是，就是因为软弱的性格，他从小就被人戏称为小羊羔。

后来腿瘸了，他们的称呼也从幼羊羔变成了跛脚羊。

餐厅很大，艾里选了个能看到餐厅外的空地的地方——旅馆的结构算是个凹字形，中间留了很大一片空地，上面种了不少花花草草和树木，长得郁郁葱葱。

在附近满是戈壁或者只有一些赖草的荒漠上，旅店前的景色算是悠然又怡人。

空腹感减少不少……要是能有一杯水就好了。

他把剩下的食物用半张烙饼卷起，带着它离开餐厅。

——凌晨来这儿的莱克斯可没东西吃，而艾里也不打算为他特意点上新的一份。

而除了送餐，自己也需要和他谈一谈过去的那些事，让他赶快离开——艾里只为他付了三天的房费……对了，还要拿回旅馆的手电筒。

可当他走到511号门前时，里面没有传来一丝一毫的声响，任凭他敲了多久、敲得多响都是如此。

“他出去了？还是睡得太死？”

艾里沉思片刻，他回到前台，找卡莎要了一把万能钥匙。

“你想干什么？”卡莎一脸警惕，“恐怕你要失望了，现在旅店的房客可没有女孩儿。”

“……？”艾里觉得卡莎对自己始终抱有偏见，“我只是去看一看昨晚的朋友。”

“朋友？”卡莎神色诧异，但很快反应过来，“哦……看不出来，我还以为你很含蓄。”

她似乎知道自己那本型男杂志上满页口水的原因了。

“……是过去的朋友。”艾里拿到钥匙，不再过多解释。

可卡莎回过味来，却是脸色一边，连忙看起昨晚艾里登记的内容。

“我忘了和他说了，真正的客人只能住在207号房！”

……

艾里打开511的房门，屋里却没有人，只有一部属于莱克斯的卫星电话放在床柜的台灯旁。

艾里又到了旅店的其他地方，都没有找到莱克斯的身影。

“难道是回去了？”艾里归还万能钥匙，到旅店最外走过空地，站在离公路不过二十来英尺的荒漠上。

公路的前后，都遥远得看不到尽头。

他会选择回去吗？

艾里沉默。

他回头，瞧见一棵树下，一辆自行车倒在地上。

自行车浑身上下长满了锈，只是把它扶起，就发出好一阵刺耳聒噪的响声。

树影婆娑，枝叶掠动，似在表达不满。

艾里没有在意，他走回旅店，灰旧长裤两侧各放着手机。

一部是他自己的，另一部是他朋友的。

卡莎望着消沉的艾里走向员工宿舍，微张的嘴巴到底默不作声。

“算了，旅馆的情况就该由经理来解释。”女人不再纠结，继续眼前血腥的影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