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犽似未闻惊叹,感知到露出水面的鱼鳞变得坚硬无比,骤然失去了生命力,更像是……石头。
“这石头……不,该说是这鱼,我从未遇过。”
羊白即刻热忱以告,说那叫石头鱼,离开水就变会变为石雕,扔回水里又能活蹦乱跳,摊上还有种黄泥鸟与之相仿,一落到泥地里就冻成一抔土,脱离后又再能挥动双翼。
都是十年前琼苏集市里的卖艺人拿来骗小孩儿的玩意儿,那时候从没哪个孩子能从这些东西上离开手,哭闹着替卖艺人朝自家爹娘伸手要钱。更有那宠溺孩子的爹娘,纵然违背人头树的信仰,拿出一块养神堆的祈神石交换也不觉心疼。
青犽简单称赞过几句,看起来已无心于集市上的诸般玩意儿,肃声问:“我想去乔家一探,姐姐可能为我引路?”
羊白面色泛青,一串石头鱼从手里滑落,在黄泥地里摔个粉碎。她满头冷汗,模样十分为难,正当青犽打算改口,却还是咬牙应承下来。
“双鬼”的老宅位于震六摊的土屋,与羊家一样是两层。因未用到万年金的外门,他们一推便能进去。
青犽在进门前踉跄一步,陷在一块微有不平的洼地里。羊白扶住他,猜测那也许是乔鬼留下的陷阱,屋内兴许更多,令青犽务必当心。
青犽谢过她的好意,心中却仍存疑。这样明显的陷阱摆在正门口,若来的不是他这个瞎子,又能防得住何人?
青犽在羊白的搀扶下进屋,又险些踩到一块碎石。他能从穿堂清风传来的细微动静里辨别,屋内陈设混乱不堪,屋顶的泥瓦片、碗筷陶片、木具桌椅碎落满地,找不到任何落脚处,若不是历经风暴,必遇强盗洗劫。
青犽问起这些可是昨夜闯入的年轻人所为,羊白却道:“那群孩子不敢真进门来,都只敢在外头偷偷看的。”
不是昨夜之人所为,那只能是……乔源自己。
青犽轻轻擦过狼藉一片的地面,绕着屋子爬完一周,感受到膝盖和指腹上积起一层越来越厚的树脂,若他看得见,便能察觉这些树脂下经年不化的血痕。
即便那些血痕早已凝固,也不再能散发出令人恐惧的血腥气,可当他们像刀疤一样刻满梁木骨时,昔年笼罩此处的阴霾仍未散去。
那树脂直到火灶边才完全消失,暖洋洋的火光烤化了他脸上的寒霜,锅里温着烂果子酒,是少有飘着人烟气的地方,却有一股浓浓的臭老鼠味。
“乔源……是个什么样的人?”青犽突然问。
羊白自进入这间乔家起便十分恐惧,寸步不离地跟着青犽,听他如此问,更是心慌意乱,冷声答道:“小神仙摸这满地碎瓦也该有数的,他便是被恶鬼附了身,才愈加性情暴躁,在自己家中也时常发脾气。”
青犽带她抱怨罢,耐心道:“若说他未曾遇上恶鬼之前呢?”
“小神仙为何这样问?”羊白不解。
青犽摸到不远处的柴木,往越来越微弱的灶火堆里续了几根,令那火能继续温酒,缓缓解释道:“昨夜前来解救他的同伴身上有一股特别的味道,那味道有些难闻,此处也有。”
羊白痛苦地捏紧鼻头,蹙眉应和:“是死老鼠的味道。”
青犽双手不断在脚边的竹筐、头顶的木柜里摸索,上面有不少被尖刺扎破的小洞,但都被用柔软的丝线仔细缝补上。
他满含笑意的解释:“也许是吧,可那味道虽浓,却也掩盖不住精酿的酒香、新鲜的瓜果味,还有窗外环绕的紫萝花。你看得见,应比我更清楚。”
羊白羞红了脸,小声反问:“那又如何?”
“在下拙见,心有乔木之人,必向阳而生。所谓附身于他的红毛恶鬼,兴许另有隐情。”青犽推开窗,恰有一朵被霜雪吹落的紫萝花落在他头顶。
羊白微露厌色,温柔的声色扭曲出几分讥讽:“可乔源从未与人亲近。他们一家是外乡人,爹娘忙着渔事,放任他在街上拿着鱼叉逞威风,村里的孩子都惧怕他,与他同齿的好些孩子都被吓得再不敢出门。彼时他还总喜欢在夜里「闹门」。”
“闹门?”
“彼时他爱深夜力扣户门,大伙儿白日劳作辛苦,最不堪此等嘈杂之声。起初有人出门斥责,他却怙恶不悛,村里各家经商榷,任其自娱至倦,久而久之,便也不再作此怪了。”
“他自那时起便有伤人?”
情急之下,羊白提高了声量:“自然!何况他昨夜才残杀兑三摊良爷家的孙子,红毛鬼若真是两山之辈,岂会助纣为虐?”
青犽沉默半晌,合上窗棂道:“是我多虑了。不过这是他的旧屋,我想再在屋内搜寻片刻,您若是害怕,可先行离开,来时路我已记下,必在入夜前赶回。”